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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风物志|香尘:腐草为萤

 享道 2020-09-11

腐草为萤

香尘

这几天,晚上散步,我喜欢往高速公路旁边的绿化带那边走,原因么,老简单,那里居然有萤火虫出没。

高速公路的斜坡在盛夏已茂密成草丛,坡下有沟渠,经过黄梅雨季,渠水清澈半满。沟渠池塘或河边的那些水草丛,往往就是萤火虫喜欢的出生地,所以古人认为腐草为萤大致是被它们栖息于草丛间的习性所误导的。可惜的是,此地出现的萤火虫数量还是极少,只可见零零星星散落的光亮,忽明忽灭。不过,有总归比没有好啊!

记得老早点的盛夏,暮色四合之后,萤火虫纷纷飞出草丛,飞到空中,飞进我们的村庄,那一簇簇荧光飞舞出的弧线,简直就是一场夏夜里盛大的华尔兹舞会,沉寂在黑暗里的世界因此焕发出另一种生色,就像我外公说的,黑夜要被烧着了。

萤火虫,我们这里一般都叫夜夜红。夏夜纳凉时,村庄里的老奶奶们常会指着那些活泼泼的小光点教孩子们念:“萤火虫,夜夜红,飞来飞去捉青虫,青虫捉勿着,倒拨菱角触仔脚,荷花塘里讨膏药,膏药讨勿着,一烂烂脱半只脚。”而孩子们则更喜欢念着歌谣奔向田边奔向河边去扑捉那些一闪一闪的夜夜红。

大人不许我们往河边去,据说村里曾有小孩捉夜夜红时不慎跌入河中淹死,于是,我们就只好跑去稻田里的沟渠旁。捉夜夜红,如果直接用手拍,控制不住力道很容易拍死,所以,得用蒲扇轻轻拍,趁它们被拍落下来时赶紧轻捏到瓶里厢,稍微迟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光点如流星一般划道弧飞掉了。其中也有聪明的,一落地就把光隐了,让人无法寻觅,等一会儿,趁人不注意又悄悄点灯飞起,倏忽远遁。后来读到“轻罗小扇扑流萤”的诗句,脑海总不由自主闪现出这一番光景来,奈何,天阶夜色,已凉如水。

 透明的小玻璃瓶基本是用墨水瓶,小巧好看。不过钢笔要到初中才写,想要瓶子就得跟读初中高中的阿哥阿姐们预定好,墨水用完,瓶子拿来。也有实在讨不到墨水瓶的,就拿别的五花八门大小各异的瓶子代替。我有个同学因为某次弄了个他阿爸喝完的乙级大曲的空酒瓶来装夜夜红,自此就多了个绰号“烧酒瓶”,但比起他阿哥的绰号他的还算好听,他阿哥据说是用装药的棕黄色瓶子装夜夜红,便被叫做“夜壶瓶”。这哥俩的绰号基本就代替了大名从小一直叫到现在,且叫着叫着,都忘记他们大名叫啥了。

许多个夜晚,在蛙鸣虫鸣的大合唱里,我们沿着纵横交错的沟渠,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总嫌瓶子里夜夜红数量不够多,光芒不够亮,一直到纳凉的时辰结束,大人们远远呼喊,才不情不愿转身回家。纱布覆盖瓶口,用橡皮筋箍牢,再绕一段棉线,右手拎着,便成了一盏小灯笼。提灯夜行的我,感觉自己如读过的童话书里走出来的精灵,待睡觉时挂于帐中,做梦都是如爱丽丝梦游仙境般的奇妙旅程。

 其实,瓶里的光并没有我以为的亮,有时夜夜红捉得不多时,夜路都照不清,往往有孩子走着走着就一脚踏空滚到沟渠里,我也滚过一次,还好沟渠不深,水流不急,就是落汤鸡一样得回了家,难免挨上一顿打骂。所以,我在外公教导古人囊萤读书时就强词夺理,学我姆妈的样子和话对他说,眼睛还要哇,要近视眼了,古代没有眼镜戴,读得睁眼瞎了还能做啥事体啊。外公气笑,用手指戳我脑门,这故事是让侬晓得读书要好好勤奋的,不是让侬豆腐里寻骨头的。

 瓶里的夜夜红,过了一夜,基本存活不多,这时候不管死活,都是揭开纱布,往窗外一撒,有点残酷,但随风而逝总算还是不错的葬礼。相比之下,还有更残酷的时光,男孩们喜欢捉了它们放水泥地上,用脚踩住朝后面一搓,被碾碎后的夜夜红只留下一道荧光残迹,谁搓的痕迹长谁就是赢家。有看不过去的老人就来拍他们的头,小赤佬,作孽哦,当心困觉时,伊拉钻到侬耳朵里吃脱侬脑子。也有老人会说,小鬼头,不懂事体哦,夜夜红是老祖宗变的,伊拉就是怕小囡白相得忘记辰光,夜里厢寻不着回到屋里的路,才一只只跟着,一路送侬到屋里厢,屋里的大人就用勿着担心了。这些话真假不知道,反正这些话一直这么口口流传下来,而这样的游戏也一直会有人去玩。

可以这样说,夜夜红的光,照亮了我一部分的童年和少年,后来去城市里读书工作生活,难得见到夜夜红,也渐渐遗忘了夜夜红。没想到,人到中年,酸甜苦辣尝遍,学会平心静气生活时,能再次见到这种小虫子,但我不会伸手去捉了,我更喜欢尾随它们,它们的微光在黑暗里飞舞,飞过花瓣照出一抹鲜红,飞过叶子照出一抹翠绿,飞过水面照出一抹珠光。来看,来看,再黑的地方,也有光亮,就像再绝望的时候,也心存希望。

“你完成了你的生存/你点亮了你自己的灯/ 你所有的都是你自己的/你对谁也不负债蒙恩/你仅仅服从了/你内在的力量”如此,腐草为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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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尘,上海嘉定人,文字爱好者。有散文、小说、诗歌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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