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东方欲晓 | 我家有台铜灯柱

 印象黄陂 2020-09-13

  

“家里的铜灯柱找到了!”我在电话里第一时间把这消息告诉了住在二姐家里的母亲。

前一天晚上,接到老家乡邻的电话,说我老家一处住房坍塌了。得知消息后,我赶紧给外甥打了电话,托他请几个人明天回去帮我清理废墟。而我,一大早就急匆匆赶回了家。

老家有两处老宅。一处是父亲建的,前些年,我和三弟对其进行翻修后由母亲居住。另一处是大哥的住房。当时,大哥在武汉工作,大嫂及两个侄儿侄女还在农村生活,由于祖屋太小,在父亲操持下,大哥东拼西凑才置下三间土坯房,为大嫂及子女们有个安身之所。

改革开放后,大哥一家赶上了“农转非”政策,一家人得以在武汉团聚。闲置房屋的维修、看管事宜自然就落在了父母头上。父亲去世后,在老家坚守多年的母亲终因年事已高,不得不随子女居住。无人打理的老屋,终不抵风雨浸蚀,在大哥筹备翻修的前夕坍塌了。

外甥带着几个帮忙的人随后赶到。外甥说:“临走时,家家(陂北方言,外祖父母统称)嘱咐,把她的寿木及铜灯柱清出来,搬回祖房里”。寿木是大物件,到是好找,可那么小的铜灯柱到哪找去?

听见我的问话后,外甥说,家家告诉他,铜灯柱放在那口装谷用的大木柜里。闲置的房子,早已成为堆放那些弃而未舍旧家具的杂物间。按照外甥的述说,在废墟中我们找到了那口既装谷物又作春台使用的大柜子,果然,铜灯柱就在里面,真是服了母亲的记性。

铜灯柱已锈迹斑斑,用水冲洗擦拭后,又有了古色古香的感觉。灯柱为青铜制造,约一尺五寸高,底部为一个倒喇叭造型,喇叭上面有碗口大的一个托盘,用来放置灯芯及点火工具,托盘上是一个小葫芦与一节铜管组成的灯柱,在灯柱上方又有一个小托盘,用来搁置灯盏。

这是一件极为普通的生活用品,但它存在的年头可不短。它是祖母的陪嫁品,已有九十多个年头。不难想像,虽然它不是什么宝物,但在当时农家也算得上稀罕之物吧?

细想起来,铜灯柱就像那些废弃物件一样,在此静躺了二十多年吧?随着它的功能被电灯取代,我们的生活与它渐行渐远,以至于记不起它是什么时候从我的视线里、记忆中消失的。又见铜灯柱,好多与灯柱相关联的家常往事又从记忆的海洋里被打捞出来……

对铜灯柱最初的记忆是伴织机款款、纺车嗡嗡的声响开始的。那是祖母与母亲在灯下劳作的身影,这一场景伴我度过整个童年时光。

小时候,家里人口多,仅靠父亲的收入难以维济一家人的生活。纺线织布,既能解决一家穿衣及床上的铺盖用品之需,还能织布卖钱贴补家用。

白日里,祖母要料理一大家子的家务,母亲要在生产队出工挣工分。除了雨雪天气,纺线织布的活计都需在夜间进行,铜灯柱就派上了大用场。每到夜里,祖母就会早早地将铜灯柱摆至堂房的饭桌上,上好灯油,剪下前晚烧结的灯芯,再将其点燃,开始她们纺线织布的活计。

红红灯光在灯柱上跳动着,在墙壁上投射出祖母纺线的身影,随着纺车摇动不断变换着身姿,如同上演一台皮影戏;母亲那有节凑的机杼声响和祖母纺车声相互交织,又如同一曲美妙的交响曲。每当这时也会撩发我们兄妹的玩兴,在油灯下打闹、嘻戏,昏暗灯光、低矮的小屋顿时充满温馨。

耳濡目染,我还清楚记得好多土布的花色品种。诸如:三柱香、米筛眼、蚂蚁脚、五彩等极具生活气息的名称。其实色彩比较单调,基本上由黑白两色或黑白蓝三色构成,变化的只是各色经线的排列组合不同罢了。

尽管有各种花色品种,但织白布的时候还是多些。因为白布织成后可根据需要染蓝染黑,用途广泛;而花色品种纺造工系复杂,用途较窄,往往是应买主要求而定制。

就这样,那台灯柱伴着祖母和母亲织机、纺车换回一家人的生活必需,也伴我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

稍大一些,我又知道了铜灯柱是祖母的嫁妆;祖父英年早逝,那台灯柱托起一丝昏暗的光亮,陪伴祖母与父亲度过了多少个孤灯苦雨夜……能将一个摇摇欲坠的小家艰难地支撑为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也许,靠的就是那灯柱上托起的一丝光亮吧!

随着时光的流逝,灯柱的使用方式和使用的主人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记得父亲曾经讲过:以前,点的是清油灯,小托盘上放一个小碟,盛上植物油,油里放置一根植物制成的灯草,灯草经油浸泡后将一头露出碟外作为燃点。点火工具是火镰,还有一个用棉绒制的火绒。点火时,用火钢击打磨擦火石产生火花点燃火绒,再用火绒点燃灯草。

听着父亲讲述,犹如听天书,简直就是一场钻木取火的过程。

而我所见到的灯是煤油灯,而且还亲自制作过。时代变迁,小托盘上的灯具在变,大托盘里也由原来放置灯草、火镰、火绒而换成了火柴、打火机等物件。

我年岁稍大些后,祖母也不能再纺线,母亲织布的营生也在反“投机倒把”的过程中停歇下来。灯柱渐渐退出堂房,搬进我的歇房,成为我的独有。那时,我已上初中,课业不重,有了灯柱,晚上我畅游杂书的时光好过多了。

当时,所用的是柴油,相对煤油价格便宜,但油烟太大,每天早上起床就是两鼻孔黑泥,后来我的鼻炎严重可能与此有关,但有灯用,有书看,我乐意。

有时,母亲也会唠叨几句,“白天悠悠荡,晚上点油亮”。说归说,但她从没硬性限制我点灯的时间。想来也是,白天家里并没让我做什么事,在宽裕的时间里就是不看书,非得晚上不可。

这要归结于我的坏毛病,我读小说喜欢用一种附体式的方式阅读:把自已置身于书中的某个人物,与其一起跌宕起伏,一起悲欢。白天里人声嘈杂,是出不了如此效果的。

八十年代,家乡通了电,但灯具使命并没有完全结束。当时,电力严重不足,时常停电。此时的灯柱像舞台上的演员,由A角改为B角,时不时也得替补上场。

再后来电力趋于正常,搁置一隅的灯柱只在逢年过节时,父亲拿来用用。春节时,父亲早早地拓上两个泥制泥子用来插蜡烛,将灯柱放至神龛正中,两边各摆一个泥子,点燃三支蜡烛。在父亲的安排下,灯柱俨然成为祭祖仪式的主角。

父亲去世后,每逢节日祭祖,我们改用三个空酒瓶代替灯柱和泥子,不经意间,灯柱淡出了我们的视线。我也未曾向家人问津它的去向,随着它的谢幕,包括与灯柱有关的往事也被淡忘……

在得知房屋坍塌消息后,母亲念念不忘的只有两个物件,可见,对她而言这两个物件多么重要。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想到她老去装殓自然很正常。而对一台普通灯柱的深深关切,定是发自内心的一个念想。

冥冥之中,我读懂了母亲的念想,虽然她不知道什么叫传承,这分明就是一种传承;虽然她不知道什么叫信念,这分明就是一种信念。

面对母亲的举动,我为自己对那台灯柱的淡忘而心感惭愧。

家里的铜灯柱,我会将你保管好的,也包括我的儿孙。

本文作者东方欲晓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东方欲晓,男,蔡店乡退休干部,喜欢读书,热爱书法及运动健身。

!!!!!!!!!!!!!!!!!!!!!!!!!!!!!!!!!!!!!!!!!!!!!!!!!!!!!!!!!!!!!!!!!!!!!!!!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