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晋风度 原文出处〖深圳《沿海青年》编辑部] 〗 当提出这个概念,便感到无聊而力不从心。无聊者,盖中国乃口号大国,自己也有这毛病,想改,又很无奈,最后也只能屈从。力不从心者,自己又并非大师,却偏要给自己无力地拉旗帜。 说到新古典而且是主义,便很容易联想到法国的理查德.克莱德曼和英国莎拉.布莱曼,这是两位尝试将古典主义音乐与现代音乐相结合而完美的典范。以现代艺术发展而论,的确是寻找到一个最佳的切入点。盖过于古典,则失之于保守;过于前卫,又易失之于浅俗。由此便可以理解时装艺术即使前卫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也很考虑在传统那里去吸取一些元素以充实其底蕴,这方面意大利做得最好。就世界艺术尤其是西方绘画艺术所引领的发展轨迹来看,大致走过了以下道路: 具体--抽象 客观--主观 古典画派追求逼真,而最真莫过于摄影技术。所以照相机等的发明和普及带来的对绘画艺术的冲击实在巨大而逼迫油画不得不另辟蹊径——这就导致抽象艺术的产生。有人以为中国艺术很早熟,即抽象得很早,据鲁迅之言,那是因为画不像。--盖出于科技的落后。 就诗歌而论,古典诗歌大体可归于形象诗,也有抽象的。无论如何,其特征为讲求精炼而纯粹,即便是对具象的描绘,也务求精粹,长诗也如此,如〈春江花月夜〉。意象的选取和意境的创造均出于精粹,绝非杂乱无章而面面俱到。在这方面长诗歌与短诗歌是一致的。所以,我们能够将诗歌文学里的艺术形象称之为典型形象。因此,当我们说到古典诗歌这一概念,往往并非指称其古体近体等形式,也很强调它的精粹这一实质特征,而关于这一点,是和现代诗歌的追求形式自由和创作手法的铺陈相对而言的。但是,古典文学如汉大赋,那主要的手法就是铺陈,而且是因过于铺陈而亡,因为失了真正的价值而沦为空洞。因此,现代诗歌的讲求铺陈展开实质上并不前卫,只是语言形式以及意象选取,表现手法上较古典诗文为自由而已。或者,可以称之为复古,并不是按照世界艺术的发展轨迹运行。相反,我们可以在古典诗歌里寻找到抽象的例子,如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即可作为早期抽象诗歌的代表。诗人没有在具象上作纠缠,取印象而已,所以他的意象是典型的,整个作品以意识气象取胜,其内蕴是抽象的,也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李白“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也很让人联想到贝多芬的创作特征:不考虑形式(乐式)而又具备最佳形式,既情感意识突破形式。所以,我们也就能够理解西方印象派,表现主义,野兽派乃至于毕加索等的抽象艺术的创作特征,也就理解了由具体而抽象,由客观而主观的艺术发展逻辑。就此而言,实际也很与“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这一准则相吻合。亦即“距离产生美”。因此,提炼是极为必要的。当我们将某种东西称为艺术时,实质上已经指向“距离”这一点上,最简单的事例莫过于“艺术摄影”。由是观之,现代诗歌如果走向对现实的无节制的宣泄,恐非艺术之道。 就现代诗歌对古典诗歌文学的突破来看,突破的最多的是语言音律等形式的束缚,使之更利于表达复杂的情感意识,承载更多的价值取向。然就艺术而言,无论古今还是中外,趋同的仍然是提炼而为艺术。没有提炼便无以和现实保持距离,也就很难艺术。因此,传统是很难彻底抛弃的,旧传统的抛弃必然会有新传统的取代。以故,彻底的前卫是不存在的。以诗歌而论,只要我们还在使用自己的语言写作,就一定摆脱不了传统,更何况我们的文字是表音又表意的象形字。假如代之以外语,则又落入他民族的传统。如果要对新古典作简单的阐释,则无非是在现代诗歌自由风格的基础上,加入多一些的提炼而使之有精粹的特质,却不是写古典诗歌或者刻意地模仿,而是一边抛弃传统一边吸取传统,这是有必要的。彻底的抛弃是并不存在而无必要的。社会的变革往往会使文明文化产生断裂,而断裂是一种痛苦和尴尬。因此我们现在一边前卫着的时候,一边实际上又痛苦着这前卫而至于找不到方向。 对于古典概念的描述恐怕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就诗歌而言,很容易令人联想到《诗经》、《楚辞》、唐诗、宋词等等遥远的诗歌艺术。但是,如果我们说“油纸伞”、“碎花布”是古典的意象,有古典意蕴,相信应该无人持有异议,而这,距离我们只不过几十年而已。因此,古典的内涵单就时间阶段的鉴定而言已经很模糊。但我们又知道,至少现在,钢筋混凝土所铸造的水泥森林并不具备古典的底蕴。 如果对古典诗歌做一个较为细致的考察,大概能发现,而且学者们已经发现,由《诗经》而《楚辞》一直到达现代诗歌,其中描述到的大自然特别是植物是呈逐渐减少的趋势。所以,有人甚至将《诗经》、《楚辞》看作植物学的书,那里面的美好植物实在太多。即如《诗经.伐檀》里的檀木,在当时的黄河两岸俨然森林也,而现在只有菲律宾才有。所以,从诗歌的发展轨迹可以看出生态环境的变化。这让人产生另外的联想,假如将古典诗词里的植物意象完全剥离,古典诗歌如唐诗宋词还有多少所谓古典意蕴?西洋的关注自然很侧重于对自然本身动植物的关爱,人道主义成分较多,所以,我们看见的西方绘画艺术是很丰满很人性和富有生命活力的。中国古人所谓寄情山水,乃是由现实失败所做的移情,将自然作为宣泄的对象,像白居易那样人性化的对自然的关照是很少的。所以,天人合一多注重对现实人生的超脱而并非是人道地关爱自然,这就造就了中国艺术独特的审美取向和情趣,从而臻于意境的极致:空灵。我们知道,所谓“意境”者,简言之,情景交融也。景则有物,而物多为自然的美好之物,以植物为多,典型代表如梅兰竹菊等等。所有这些,成为中国文化中国艺术的意象,有着远远超越其本身自然之美的更多的文化内涵和审美承载。作为全民族共同的文化和心理特征的体现,作为源远流长的传统,我们只要张口说话,提笔为文,是极难避开的。以故,刻意地回避以求现代前卫或者刻意地模仿而求古典,都是很蹩脚的创作态度,正如刻意模仿西洋句法一样。 那么,我们据此得出的结论应该是:现代诗歌创作无论前卫到什么程度,创造出古典内涵富有古典气韵是很容易且自然的,何况还不用远征唐宋,卞之琳和戴望舒那里就有。现代白话文借鉴了西洋的语法乃至于标点符号,所以,我们所说的现代诗歌,带有较为西化的色彩,包括语言方式、创作手法。但无论如何,仍然根植于我们自己的传统。因此,现代诗歌当为综合体。如果加入多一些的印象和抽象手法,则前卫;加入多一些的所谓传统元素,则具有更多的古典气韵。但倘若在两者之间取平衡,是否有可操作性? 窗子 魏晋风度 一扇窗 窗口里不能含蓄 外面的风景 也不是一幅画的装饰 河边有行人徘徊 眼睛无意 窗上那朵蓝玫瑰 就这个作品的创作特征来看,写作时并非过多去纠缠形式技法,属内在意识的自然流露。但如果将其分解,则可看见古典诗歌的追求凝练和现代抽象手法的综合,基本上平分了秋色。形象化之下是抽象的意识。 水边的红衣姑娘 魏晋风度 桥上不必有雨中的伞 树在岸边也不想吸引 月色盛不下的流淌 如果有一位迷人的姑娘 无语在河的一旁 却不是水波里的梳妆 当桥影减淡红色的身影 走过的人们 心里有自己的猜想 <水边的红衣姑娘>就语言形式和意象的选择而言,古典的因素较为多一点,所以就外在形态来看,更倾向于古典风格,但其意旨是被抽象了的,也就是藏起来。红衣姑娘这一个体是抽象的文学形象而不是实指,用以代表一切的美好。因此这首诗提供的是一个想像的对象和方式。就艺术而论,想像的空间越大,则艺术空筐越大。这也正是中国艺术乃至西方艺术也追求的空白美。而且,像“桥”、“月”这样的简单意象,其实是带有较多古典成分的,古典诗词里比比皆是,虽然现代的桥更多更复杂,但人们往往愿意心系唐宋。正如说“一只小船”,则颇能令人畅想李清照“独上兰舟”。由此可见,文化背景实在力量强大。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作品都是置身于自然环境的,而且所取自然之物也很普通。就手法而言,如果我们给出如下意象:桥、细雨、伞,则传统的写法应该是做正面的勾画,沉入这一情景之中,以古典的烘托手法而为之。但本诗用的是否定式“不必有”,反而让人去联想“有”,所以,在这里,现代与传统是殊途同归的。因此,我们不能不赞叹文化内涵的魅力。 作者: 魏晋风度 原文出处〖 深圳《沿海青年》编辑部] 〗 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庄子 诗歌作为最高的文学艺术和最前沿的语言艺术,往往能够最为快捷地折射时代,诗心即人心。而当代诗歌已经大有“纯白不备”而“神生不定”的趋势。人类与自然的和谐被“技术”以及“技术”所制造出来的商业文明对利益无休止地追逐分割,内心的淳朴与宁静俨然被打破,人类正在忘情地做着庄子“羞而不为”的那一部分。诗歌的最根本的特质乃体现“善”体现社会的良知,是人类最美好心灵的载体,诗魂者,人心也。如果诗魂荡然无存,则意味着人心的变质。人类的危机实则心灵的危机,而这种危机,是人与自然的和谐被剥离的产物。瑞典的某教育访华团在参观了北京某幼儿园之后感到大为惊讶,他们想像不出发展中国家的儿童会在如此“先进”的人造环境里如大学生一般地学习。所以,当我们的花朵在多媒体的世界里将自己变成电脑游戏中人物的时候,瑞典那边的儿童却在大自然的森林里荡秋千捉迷藏。--什么是“先进”在此产生了困惑。现代诗歌在远离对大自然的亲近之后,其实已经在走向另一片森林--钢筋混凝土的水泥森林。而且我们知道,进入二十世纪之后,已经鲜有伟大艺术的诞生。 因此,我们可以并非完美地将艺术特别是诗歌艺术的所谓“古典意蕴”在一定程度上诠释为人与自然的和谐这一传统而先进的理念。所以,诗歌艺术和其他艺术领域乃至于文明的走向,终将是回归到庄子那里。 当很多人自豪而带着鄙夷的口吻说从来不读诗的时候,我们悲哀地感到,诗歌已经“自由”到人群的视线以外去自由了。但是,如果单纯地将过失归于诗歌本身和创作者从而忽略大环境的负面影响,则我们天天叫喊改造诗歌拯救诗歌也是徒劳。 假使我们拿世界汽车工业特别是美国汽车工业的诞生发展来做一个参照就会发现,美国早些时候汽车工业界也是群雄逐鹿,异常嘈杂,品牌繁多因而品质低下,后来历经淘汰,最后沉淀出三大巨头:通用、福特、克莱斯勒--汽车品质得以大大提高。一位美国老人对中国一无所知,仅看见美籍华人重重的关门动作就推论出中国工业的落后。我们知道,这美国老人的推测是正确的。倘若我们将诗歌艺术假定为时代的一个“动作”,是否能够从这一动作的姿势看出现实人生的一些端倪?我想是有可能的。 在很大程度上,关注诗歌本身之外的大环境因素远远比诗歌本身更具有现实意义,因为诗歌不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怪物。即如陕北某女孩因为冬天实在太冷而棉裤却只有一条,穿的人却是两个,情急之下女孩杀掉了要穿棉裤的母亲。诚然,法律要惩罚女孩,但还有法律不能解决的更为根本的问题,那就是女孩的动作是如何产生的?只要有两条裤子,她就不会有这动作,也更不会因了这动作而走向死亡。可是,正如指责诗歌诗人很容易一样,惩罚女孩毕竟是更容易办到的。 中国现代诗歌经历典雅的高诗歌而散文化、口语化而垃圾化的低诗歌同时并存的道路,这样的“语言动作”单单归罪于诗者是很偏颇的。以我所接触的写所谓垃圾诗的诗人,那其实是很正直善良且可称绅士的,因为他在现实里也彬彬有礼。因此,我们可以将垃圾诗歌称作“装坏的文学”。实际上,他们在痛苦着世界的痛苦。所谓典雅的高诗歌,历来在很大程度是由低诗歌沉淀而来。基于此,我们没必要将垃圾诗歌看成洪水猛兽。 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在艺术等等方面走的方向往往是相反的。亦即: 传统时代 下层--上层 现代社会 上层--下层 例如,西方音乐的小夜曲、舞蹈如探戈,最早其实是民间的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现在我们却称做高雅艺术。中国古典诗歌的最高经典《诗经》,就其《十五国风》而言,原本是极其淳朴的民间歌谣,其文学品质也是很低的,经过孔子修订且据为儒家经典之后,高得不能再高。最为典型的是宋词,中国古典文学以诗和古文为正统,所谓“诗庄词媚”,词是俗而令人不屑一顾的,但后来有苏东坡李清照等大家的参与并提升其文学品质,使之能同诗并驾齐驱而为古典文学之正统。可是,我们假如以李清照的一些作品例如《一剪梅》来做一个鉴赏,仍然能够发现其通俗的低诗歌痕迹,虽然我们现在很欣赏它的艺术价值。--其他艺术样式诸如小说等也如此。 现代社会则不然。引领风气的往往是上层,通俗的说法是: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让普通的家庭妇女去做欧米茄的形象大使,相信这欧米茄只能放在杂货铺去卖,所以只能选择辛迪.克劳馥那样的人。 所以,我们透过这些社会特征可以看出,现代诗歌仅仅依靠诗人自己的力量去呐喊拯救是不可行的,诗人的力量所发出的声音是微弱的,好比拯救濒危动物拯救国粹一般,能够拯救现代诗歌的,大概只有时间的沉淀。诗歌文学界要做的分内之事,也只能是南唐后主、苏东坡、李清照等那样的动作,至于做到什么程度,不是我们所能逆料的,但总应该有人去做,隔岸观火或者只是一味指责,是不负责任的态度。假如要完成诸如奥地利敢在多瑙河边修建炼油厂而又敢保证没有丝毫污染,或者发生石油泄漏之后能够绝对扼杀污染于摇篮这样的动作,就我们的现实,就中国的诗歌状态,恐怕是极其难以期盼的。这时候,所谓激进,是不切实际的。 旧传统的打破必然代之以新传统,而新与旧没有截然的界限,能够沉淀出来的将成为诗歌乃至文学的新传统,那时,我们又可以称这新的传统为“古典意蕴”。 如果我们以是否具备诗意对现代诗歌加以审视就能觉察,所谓的“诗意”其实在现代已经是一个很含糊的概念,或者,是潜意识里的某种东西。另外,自古以来的诗歌,不独是现代印象抽象诗歌,那不符合我们所指向的诗意的,历来有之。以下这首就是: 贾生 李商隐 宣室求贤访逐臣 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但我们又知道,这是很好的理性的讽刺诗歌。因此,当提及“诗意”的时候,而实际上我们回到了王维所建构起来的中国古典审美价值体系里,并且历来就没有走出过这一审美理念的框架。对于中国艺术,我们一般习惯用苏东坡对王维的概括,简言之就是大家极为熟悉的“诗情画意”。因而,当我们用是否具有“诗意”来衡量现代诗歌的时候,深层意识里就藏着王维的这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实质就是我们强调的所谓“古典意蕴”。在绘画作品上题诗,也恐怕唯中国独有,由此也可知,“古典意蕴”应为文化底蕴和内涵,并非专指诗歌。 假设我们不是孤立地论诗歌,而将其视为整个文化的组成部分之一,那么,由传统所经久沉淀而来的人与自然的和谐理念,则是“古典意蕴”的理论支撑,既为传统,则和时间没有可以分割的界限。“现代”这一时间概念,好比是水里的盐,而这“水”就是传统。中国人的文化心理就此而言更甚。 古典诗歌绝大部分是写景抒情诗,尤其突出的是“山水田园诗”,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处理“情”与“景”的一体关系,以此来蕴涵哲学思想和审美观念等,即“天人合一”。但假使诗歌的这一背景被消解或者遭破坏以致于摧毁,那么,我们说的“诗意”就会被无限削减而走向“水泥”森林,更甚者则可能迈向现代虚幻世界。因此,对现代诗歌进行关照的时候,我们不难发现,在注重理性以示和传统创作手法有所区别的时候,现代诗歌正在无限削弱艺术的很本质的“优美”这一特征。假使对优美做形象的阐释,好比现代诗歌正在将园林的一切合理的设置,诸如水、桥、花草树木等等省略而只遗留房子本身。我们都知道,这已经不能叫“园林”。所以,“优美”应该是人性化的,温暖的。也正如一般居所也会点缀花草树木一样。就此可以看出,艺术的优美特性是携带着很多的自然元素的,加以合乎美学的融合使之与人为因素统一。统一之后的这一整体,已经远远超越自然元素本身而转化为一种内在的可以流传的文明基因,并且它具有人格的人性化的温暖关怀,是令人崇尚的,赏心悦目的。 就现代诗歌的技术层面而论,在语言极其丰富而多元的今天,已经能够走得很远。但如果只是“走”是没有价值的。古希腊的古典建筑是严格按照智慧的古希腊人的美学思想来造就的,但是,作为建筑艺术的欣赏,人们欣赏的是“结果”而不是欣赏可以将“美”(无论是优美还是壮美)技术到数学里冰冷的数字的美学原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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