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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五古《后出塞五首》读记 （小河西） 后出塞五首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闾里送我行，亲戚拥道周。斑白居上列，酒酣进庶羞。 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军。遂使貔虎士，奋身勇所闻。 拔剑击大荒，日收胡马群。誓开玄冥北，持以奉吾君。 献凯日继踵，两蕃静无虞。渔阳豪侠地，击鼓吹笙竽。 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越罗与楚练，照耀舆台躯。 主将位益崇，气骄凌上都。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 跃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 中夜间道归，故里但空村。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 本组诗作于天宝十五载（756）。自开元中改府兵制为募兵制，兵农分离，出现了职业兵。这组诗叙写开元天宝年间一位军士从应募赴军到只身脱逃的经历，意在揭示皇上好大喜功，过宠边将，养虎贻患，也揭露了安禄山的反唐真相。安史之乱发生在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九。杜甫写这首诗时，中原已为安史乱军占领。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闾里送我行，亲戚拥道周。斑白居上列，酒酣进庶羞。 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 封侯：《后汉书-班超传》：“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 旧丘：故乡；故居。《后汉书-蔡邕论》：“但愿北首旧丘，归骸先垄，又可得乎？”《结客少年场行》（南朝宋-鲍照）：“去乡三十载，复得还旧丘。” 蓟门：蓟门关；蓟州一带。安史乱前属范阳节度使管辖地区。 刀头：刀。《古绝句》（魏晋）：“藁（gǎo）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塞上曲》（唐-常建）：“翩翩云中使，来问太原卒。百战苦不归，刀头怨明月。” 闾（lǘ）里：邻居。《遂人》：“五家为邻，五邻为里，闾里皆二十五家。”《喻常吾直》（唐-元结）：“山泽多饥人，闾里多坏屋。” 道周：路旁。《哀慕歌》（商-季历）：“梧桐萋萋，生于道周。”《和徐都曹…》 （齐-谢朓）：“桃李成蹊径，桑榆荫道周。” 上列：上座。受尊敬的席位。 庶：众多。羞：同“馐（xiū）”。美味。庶羞：多种美味。《山中楚辞》（梁-江淹）：“荐西海之异品，倾东岳之庶羞。” 吴钩：钩，兵器。春秋吴人善铸钩，故称。后也泛指利剑。《代结客少年场行》（南朝宋-鲍照）：“骢马金络头，锦带佩吴钩。”《南园》（唐-李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大意：男子汉生长在天地间，长大就应谋封侯。上战场可以建功立业，怎么能一生守着旧丘？俺接受招募奔赴蓟门，军队要出发没法再停留。俺花了很多钱买了马鞭，又花了不少钱装饰刀头。邻居送俺出发，亲戚挤满道周。头发斑白的老人坐在上座，酒尽兴后还送来多种珍馐。一位少年的赠品很特别，他含笑让俺看一把“吴钩”。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东门：洛阳城东门。 河阳桥：跨黄河浮桥，由洛阳去河北必经。《元和郡县图志》卷5河南府河阳县：“故自乾元已后，常置重兵，贞元后加置节度，为都城之巨防。造浮桥，架黄河为之，以船为脚，竹箃互之。《晋阳秋》云'杜元凯造河桥于富平津’，即此是也。”《河阳桥送别》（唐-柳中庸）：“黄河流出有浮桥，晋国归人此路遥。若傍阑干千里望，北风驱马雨萧萧。” 马鸣风萧萧：《车攻》（诗经）：“萧萧马鸣，悠悠旆旌”《荆轲歌》（先秦-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部伍：军队的编制单位。《史记-李将军列传》司马贞索隐：“《百官志》云'将军领军皆有部曲。大将军营五部，部校尉一人，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也。”《塞上曲》（唐-顾况）：“点军三十千，部伍严以整。” 中天：当空。《边戍》（梁-萧衍）：“秋月出中天，远近无偏异。”《五松山送殷淑》（李白）：“中天度落月，万里遥相过。” 笳：军中号角。《与朝歌令吴质书》（魏-曹丕）：“清风夜起，悲笳微吟。”《雁门太守行》（梁-萧纲）：“悲笳动胡塞，高旗出汉墉。” 惨：厉害；程度严重。《西京赋》（汉-张衡）：“冰霜惨烈。” 霍嫖姚：指曾受封嫖姚校尉的西汉名将霍去病；后亦借指守边立功武将。《白马篇》（齐-孔稚圭）：“汉家嫖姚将，驰突匈奴庭。”《汉书-霍去病传》：“（霍去病）元狩二年春为骠骑将军，”《旧唐书-玄宗纪》天宝元年：“平卢节度使安禄山进阶骠骑大将军。” 古人重守边，今人重高勋。岂知英雄主，出师亘长云。 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军。遂使貔虎士，奋身勇所闻。 拔剑击大荒，日收胡马群。誓开玄冥北，持以奉吾君。 高勋：大功勋。《抱朴子》（晋-葛洪）：“高勋著于盟府，德音被乎管弦。” 亘：横贯；连绵不断。《建除》（南朝宋-鲍照）：“平原亘千里，旗鼓转相望。”《从征虏始安王道中》（梁-江淹）：“山气亘百里，山色与云平。” 六合：天地四方。《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过秦论》（汉-贾谊）：“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固。”《丹阳行》（唐-孙逖）：“自从龙见圣人出，六合车书混为一。” 貔（pí）虎：貔和虎；泛指猛兽；喻勇猛将士。《后汉书-光武帝纪赞》：“寻邑百万，貔虎为群。”《辩命论》（梁-刘孝标）：“驱貔虎，奋尺剑，入紫微，升帝道。” 胡马：《安禄山事迹》：禄山包藏祸心，畜单于护真大马习战斗者数万匹，已八九年矣。 玄冥：指北方。《淮南子-时训则》：“北方之极，颛顼，玄冥之所司者，万二千里。”《尹喜哀叹》（隋）：“北向入玄冥，大水湛湛深。” 献凯日继踵，两蕃静无虞。渔阳豪侠地，击鼓吹笙竽。 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越罗与楚练，照耀舆台躯。 主将位益崇，气骄凌上都。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 继踵：接踵，前后相接。《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论》：“二人羁旅入秦，继踵取卿相。”《曳鼎歌》（唐-武则天）：“唐虞继踵，汤禹乘时。”【参阅：《资治通鉴》天宝九载：“安禄山屡诱奚、契丹，为设会，饮以莨菪酒，醉而坑之，动数千人。函其酋长之首以献，前后数四。”】 两蕃：指奚与契丹。《旧唐书-契丹传》：（奚与契丹）“两国常递为表里，号曰两蕃。” 无虞：没有忧患，太平无事。《书-毕命》：“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 渔阳：《旧唐书-地理志》：“蓟州。开元十八年，分幽州之三县置蓟州。天宝元年，改为渔阳郡。乾元元年，复为蓟州。” 笙竽：《艳歌》（汉乐府）：“南斗工鼓瑟，北斗吹笙竽。”《仙人篇》（魏-曹植）：“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 辽海：泛指辽河流域以东至海地区。《后汉书-公孙瓒》：“盛修营垒，楼观数十，临易河，通辽海。” 越罗：越地所产丝织品。《白丝行》（杜甫）：“缫丝须长不须白，越罗蜀锦金粟尺。” 楚练：指楚地产白绢。《从齐武帝琅琊城》（梁-沈约）：“秋原嘶代马，朱光浮楚练。” 舆台：古代十等人中舆为第六等，台为第十等，泛指奴仆。《左传》昭公七年：“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宋中送族侄式颜》（唐-高适）：“部曲尽公侯，舆台亦朱紫。”【参阅：《资治通鉴》天宝十三载二月：“己丑，安禄山奏：'臣所部将士讨奚、契丹、九姓、同罗等，勋效甚多，乞不拘常格，超资加赏，仍好写告身，付臣军授之。'于是除将军者五百余人，中郎将者二千余人。禄山欲反，故先以此收众心也。”】 路衢：四通八达的道路。《赠白马王彪》（魏-曹植）：“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征夫》（杜甫）：“路衢唯见哭，城市不闻歌。” 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 跃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 中夜间道归，故里但空村。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 坐见：眼看着。《听鸣蝉篇》（隋-卢思道）：“一夕复一朝，坐见凉秋月。” 幽州：唐州名。《旧唐书-地理志》幽州大都督府：“天宝元年，改范阳郡。乾元元年，复为幽州。”治蓟县。 河洛：指黄河与洛水之间的地区。《北伐诏》（梁-江淹）：“骁雄竞奋，火烈风扫，剋定中原，肃清河洛。” 间道：偏僻的小路。抄近路。《蔺相如传》：“使人奉璧间道而驰归。”《龙湖归》（宋-丘葵）：“平生不行险，间道旋故丘。” 大意：俺本是良家子弟，也曾出师多门。主将骄横日益增加俺的忧思，个人富贵不值得讨论。跃马从军二十年，生怕辜负明主之恩。眼看安禄山的幽州铁骑，要长驱河洛天地昏沉。半夜抄小道逃回家，家乡已成空村。叛国的坏名虽侥幸免除，无奈贫困年老没有儿孙。 诗意串述：本组诗第一首写应募。前八句写从军者渴望立功。当时青年要出人头地，一是读书考取功名。从杜甫经历看这条路很难。二是“战伐有功业”。这方面倒有成功例子。高适等读书很棒的人也选择到军队历练。本诗主角选择从军。从马鞭和大刀装饰看，这位应募者出身不差。从军非被迫。这位应募者是渴望建功立业。下六句写送别。老者设宴相送，少年赠送吴钩。 二首写在途。三幅图画：首四句一幅暮野行军图。接着两句是沙场点兵图。“中天”四句月夜军营图。这是一支军纪严明军令威严的军队。最后二句点出主将。从前首“蓟门”和后边“渔阳”看，我们知道这个主将即安禄山。本诗主角在当时认为安禄山是一个在边地抵抗异族入侵的霍嫖姚。 三首写开边。这一首很重要。“重守边”和“重高勋”是两种国策。因为玄宗是个“英雄主”，好大喜功，鼓励边将“开边”。边将自然“奋身勇所闻”，甚至主动挑起边事，以建功立业。本诗主角也不例外。也是可以“拔剑击大荒，日收胡马群”的。他渴望的也是“誓开玄冥北”，以奉“英雄主”。 四首写遇到的怪现象。多次“献凯”，奚与契丹两蕃已安静。北部已“无虞”。然而“渔阳”这一带依然热火朝天。依然从吴越之地源源不断运来“粳稻”。而且“舆台”之躯也是“越罗”“楚练”。特别是“主将位益崇”，又是“赐铁券”，又是“封郡公”，还兼任许多重要职务。其骄横之气已不把朝廷使者放在眼里。对此怪现象，边人不敢议，议者是要杀头的。此诗每一句都有史实。例如：“主将位益崇”：《旧唐书-玄宗纪》天宝七载：“六月，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赐实封及铁券。”“（九载五月）乙卯，安禄山进封东平郡王。节度使封王，自此始也。”“气骄凌上都”：《安禄山事迹》：“禄山自归范阳，逆状渐露，惧朝廷诛之，使者将至，辄称疾不迎。”“边人不敢议”：《安禄山事迹》：“或言禄山反者，玄宗缚送禄山，以是道路相目，无敢言者。” 五首写逃出。上首中所说的怪现象让主角深思。“我本良家子”，何处不能从军？为何一定要跟随如此骄横的主将？我“跃马二十年”，本是希望建功立业报效“明主”的。难道我要做对不起明主的事？特别是“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眼看着安禄山的幽州骑长驱河洛，天地为之昏暗，我必须离开。我避免了背叛明主的恶名，但我的故乡已成空村，我自己也是“穷老无儿孙”。 本组诗写一个“良家子”从军经历。从应募到入伍，到参与开边，最后在安史之乱刚发生时逃离叛军。杜甫也许是听说这个故事。借此故事，杜甫想说的是安史之乱深层次的原因：玄宗的好大喜功，无节制开边，过宠边将，养虎贻患。本诗首尾照应，结构严谨。故事简单内涵丰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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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小河西 > 《杜诗解读（卷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