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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抹不掉的记忆(一) | 作者:阿米杰

 大河文学 2020-09-15

今天是母亲离世三周年的忌日,又是父亲的生日。清早和弟弟们祭奠回来,我坐在电脑旁边想敲一段文字,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谈起。

在历数父母千万个好中,尘封的记忆不断地涌现出来,构成了一幅幅酷似蒙太奇的画面。父母无论是年轻时朝气蓬勃的容颜,还是上了年纪以后慈祥的面孔,都融合在这温馨的色彩中,永远定格在我脑海里。

1955年,父母双双从家乡莫力达瓦达斡尔自治旗调到阿荣旗公安局工作。那一年,父亲27岁,母亲24岁。从此,他们生活、工作在这个汉族区,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第二故乡阿荣旗。这一年的夏天,我出生在公安局后院的一间简陋平房里,而我的哥哥则在莫旗出生,长我两岁。

父母汉话说得笨嘴笨舌,除了因为工作迫不得已使用汉语交流外,在家里则清一色都讲达斡尔语。我和哥哥以及咿呀学语的弟弟自然也不例外。随着汉族保姆奶奶地到来,家里的语言环境开始发生了变化,后来我又陆续去上幼儿园和小学,接触汉语的机会越来越多。渐渐地,我与哥哥、弟弟们忘掉了达斡尔母语,把自己全部融入到了汉语环境之中。

阿荣旗当时人口也就几万,城镇之内人口就更少了。阿荣旗是移民小城镇,鄂温克族是当地土著人,大多居住在偏远山村,上班的机关干部基本都是外来的。那时候家家都住土坯草房,砖瓦房屈指可数。以中央街为中心,东面山脚下有三幢砖瓦结构的起脊房,那是日本开拓团留下的,当地人称它东馆舍;街西面前后有八幢砖泥结构平房,人们称它西馆舍。这些房屋都属于公房。谁家如果能住上砖瓦房就算是“上等”人家了。从我记事起,我们一家就在西馆舍居住,对面屋居住的则是刘氏一家。

我家住在第一栋房,一出门便是一大片杨树林。夏天燥热的时候,妈妈就帮我拿一个床单出来,两头绑在大树上。床单此刻就成了摇车。我躺在摇车里会美美地睡上一觉。这片杨树林据说是日本开拓团栽下的。每逢夏季,乘凉人多了,许许多多的摇车就在树林里摇啊荡啊,煞是气派。

西馆舍的第一栋房当时住的都是阿容旗的头脑人物,虽然他们陆陆续续调离到了外地工作,可我至今仍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一天午饭后,大家聚在杨树林里纳凉。旗长博音格特尼大伯、书记刘万臣大伯、还有父亲他们三人指着树上比比划划说着什么。我好信儿,就跑了过去。我顺着他们的手势往上一看,原来是只猫头鹰蹲在树梢上。博大伯顺手掏枪出来,第一枪没有打中;刘大伯第二枪也没有打中;身为公安局长的爸爸,不由分说掏出小撸子一枪就把猫头鹰打了下来。我当时高兴得不得了。这个显摆啊,拎着猫头鹰逢人就炫耀爸爸的枪法。乃至于上了小学,我依然还绘声绘色地把这个故事讲给同学们听。

爸爸月工资95·5元,妈妈是54·5元,去掉23元给奶奶的保姆费,家境应该是不错的——当时有多少人家月挣36元养活一家老小的啊!我却总觉得妈妈在算计着花钱。她收支都要记账,这个习惯妈妈终生都保留着。妈妈经常买一些羊毛回来自己用纺锤、纺线,然后用纺成的毛线给我们织毛衣、毛裤、毛袜、毛手套。妈妈白天工作没有时间,只能利用晚上做这些活计。昏暗的灯光下,我跟着妈妈学会了纺线、织毛衣,还真是妈妈的好帮手呢!

我家兄弟姐妹一大帮,只有我一个女孩儿。爸爸对我要求极其严格。他总是告诉我女孩子不但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而且还要有好的吃相。我以前说话爱抖动腿的毛病就是爸爸硬给我纠正过来的。爸爸还告诉我,在公共场所应小声说话,说话不许带脏字;见到长辈要问好,不能打断别人的话语;有客人来吃饭不许上桌;给长辈敬酒的时候,酒杯要低于对方的酒杯;说话聊天要看着人家,不能心不在焉;去串门不能坐在长辈的炕头上等等。爸爸还告诉我们,做人要有善心和爱心,要诚实稳重,要尊老爱幼。

我刚上小学那年,姥姥带我去看戏。本是对号入座的,只因为我年龄小,占不满一个座位,一个大人就挤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牢记爸爸的教导,给那个大人让了座位,一直坚持站到整场戏结束。那个人却旁若无人,根本没有顾及我的存在,好像我这么做是理所应当的。姥姥不会说汉话,只能用达斡尔语嘟囔着训斥我,并且几次欲抱着我。我当时刚刚8岁,却有“尊老”的礼数,那个貌似“叔叔”的年轻人,怎么没有“爱幼”的概念呢?

作为保姆奶奶,父母亲给予她相当大的权利。奶奶一来,我们的小名全让她弄乱套了,不对,应该是统一了。奶奶不会叫我们的达斡尔族名字,三个字,五个字的,她嫌啰嗦,索性给哥哥起名叫大小子,给我起名叫丫蛋儿,弟弟们依次叫小二、小三、小四、小五。我曾经抗议过,尤其上了小学以后,总是听着奶奶拉着长音喊:“——丫蛋儿,回来吃饭喽!”我就无地自容。后来,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也都这么喊起来,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乃至于我的乳名“阿米杰”,只有幼儿园阿姨和莫旗老家的亲属这么称呼我。奶奶在家说了算,弟弟们不听话,她就拿起烧火棍打屁股,即使爸爸妈妈心疼也不去阻拦。后来才知道,这是父母给奶奶树立的绝对权威。奶奶这个权威最后派上了用场。“文化大革命”时期,父母被限制人身自由后,是奶奶独当一面支撑起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每想到这件事,我就极其敬佩父母当时的良苦用心。

我们小时候,父亲很严肃,很少和我们唠闲嗑。他经常出去搞案子,一去就是好几天,每次胡子拉碴回来的时候,总让我们心疼不已。

一九六五年,时任法院院长的父亲被抽调外地搞“四清”。他一去就是八个月,家里的担子只能有妈妈和奶奶扛着。弟弟小三突发脑膜炎,在本旗医治无效转到了齐齐哈尔医院。小四还在吃奶,妈妈出不去,奶奶看护我们也走不了,爸爸是“四清”带队团长,请假需要内蒙古自治区批准,根本请不了假。当时没有电话,来回送信就是骑马。小三在齐齐哈尔住院,是没有结婚的舅舅以及法院勤杂员去护理的。那时候,我们已经搬到了东馆舍,居住条件略微好一些,虽说还是与邻居对面屋,但起码有南北炕了。那天凌晨一点,住在南炕的妈妈突然嚎啕大哭,说小三死了。我与奶奶、哥哥在北炕住着,赶紧起来说妈妈梦魇了。妈妈说不是,她分明听见了舅舅在耳边说小三死了。第二天,舅舅只身回来了。那年小三才五岁,死的时候正是凌晨一点。“四清”结束的时候,爸爸回到了家里。他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说话,亦无表情。那个情景,我现在想起来依然揪心不已。

有些事情实在是无法解释,妈妈怎么就知道小三没有了呢?妈妈去世,也硬是捱到凌晨一点以后爸爸生日这天,才安然离去的。而爸爸去世那天正是大弟的生日。这些难道都是巧合吗?我觉得冥冥之中,这都是老天安排的缘分。

此时正值深秋,树叶开始泛黄,远处层林尽染。我记忆里的片断恰如这斑斓的色彩,没有顺序,没有固定的模式,也没有完整的故事,任凭思维随意凃抹着文字。

作者简介

阿米杰,达斡尔族,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阿荣旗人,齐齐哈尔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教书两年,后从政,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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