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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公老酒杯征文大赛 | 莫笑农家腊酒浑 | 作者:宝芝

 大河文学 2020-09-15

莫笑农家腊酒浑

作者:宝芝

儿时的故乡,是连绵青山下一望无际的田畴,和田畴里浸泡着汗水的劳作,一年又一年春种秋收,旷野的风吹起祖父的胡须,又吹白了父亲的头发。而那氤氲在辛劳日子里浓浓的农家酒香,才是田家漫长岁月里的生动至味,和那些泛黄的岁月一起,沁入了我童年的记忆。

祖父爱饮酒,酒就摆在堂屋的条几上。那时候,祖父抱我在膝头,把白酒瓶的酒徐徐注入锡酒壶,把锡酒壶里的酒徐徐倒满一酒盅,擦的一下燃一根火柴,点燃酒盅里的白酒,徐徐的蓝火苗便徐徐的烘烤着祖父手里徐徐晃动的酒壶,壶里就徐徐的散发出来烟火酒香的味道。那样有趣味,那样的神奇,那样有一种莫名仪式感,如水的饮品居然可以生发火焰,透明几近无色入到口中居然让人眉眼波动、享受万千,更能让人筋骨舒活、精神倍长。那时候祖父开着油坊,半夜起早做工,白天还要下地干活,无论多苦多累,他古铜色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每每拖着疲累的步履回来,几盅酒下肚,眼里便放出光彩,长长的眉毛也根根飞扬,稍事休息又精神抖擞。几百斤的粮食袋子扛在肩上健步如飞,满地的棒子秸被他像铁耙样的大手来回划拉,顷刻间便堆成一座齐齐整整的小山。祖父早年外出经商经营银楼,合作化后回乡带领乡亲们搞集体副业,改革开放后自己开油坊、做买卖,人生的丰富阅历让他为人豪气,庄中每有大事便被乡亲们推做首事。祖父处事公允,为人信服,酒量奇大,至今在乡间相传。据说曾经为调解五兄弟不孝的家务,他一次能喝四斤白酒而行走如常,通宵达旦的摆事实讲道理,让兄弟五个服服帖帖,争相孝敬老人。乡人在诉说这些往事的时候,他们总是用一种神往的表情看着远处,不住的悠悠赞叹。
祖父八十三岁无疾而终,过世的时候我从大学奔丧回家,全村的人如约般扶路相送,清泪沾裳,看到祖母把祖父生前的旱烟袋和锡酒壶放在他身旁,倏忽想起幼年的我坐在他的膝头给他满酒的情形,历历如在眼前,不觉嚎啕不自禁。

祖父杯中的酒,是艰辛生活中焕发生命光彩的不凡神物。父亲同样也善酒,却是徐斟慢饮、润物无声的。随着我们兄弟长大,生活的担子越来越重。上小学的时候,父亲辞去社办企业工人的职业,自己创业,经营油坊,起早贪黑,辛苦异常。无论寒暑,父亲都是凌晨三两点起床,在作坊忙碌直到天亮,吃过早饭便带人推着大木车走村串户,吆喝售卖,几百斤的货物,崎岖颠簸的山路,一个车轮,一双脚板,伴着竹篓子咯吱咯吱的节奏,走过了我童年少年。记忆里的父亲总是在不停的干活干活,拉着生活的纤绳努力往前奔,纤绳的这头是他的汗水和脚印,纤绳的那头是我们的日子和未来。童年记忆里,父亲的眉头总是拧着的。
为了省下钱来让我们读书,除非有重大的场合,父亲已很少喝瓶装酒。在老家电视机厨子下面有一个大黑瓷坛子,那是父亲的酒坛。赶上冬日暖阳的闲暇日子,父亲便装上满满一车子地瓜干,让我拉着车子和他一起到县酒厂去换酒。一路上父亲一改往日的严肃,丢掉劳作的疲惫,和我有说有笑,那是他辛劳日子幸福的休闲,那也是我记忆里和父亲一起的美好时光。那远山银子样的白雪闪着醉人的光亮,暖暖的阳光照在母亲做的棉衣上,马路上的车辆从身边欢笑着驶过,地里的麦苗一垄垄的伸向远方。我拉着绳子浑身充满力量,即使汗出浃背,凉凉的风钻进衣领,却感受到春天一样的舒爽。就连散发着氤氲酒香的酒厂也觉得格外亲切,每一个酒厂的人都像洋溢着笑意迎接我们的到来。卸下瓜干,用塑料桶装酒回程,一路轻松,更是惬意无比。回到家,父亲便把酒都储存到酒坛里,用他的话说,这就是一年的口粮。每到傍晚,劳累一天的父亲会用汤匙从酒坛里一勺一勺的舀出酒,“一、二、三、四”边舀边数,每次十汤匙,便不舍的盖上酒坛,像一个偷糖的孩子。其实,初谙世事的我们心有戚戚焉,倒是希望父亲多喝一杯解解乏。

父亲给予我最多的,是在喝酒的夜晚。晚饭桌上,父亲慢慢滋饮,慢慢的休息,我则在一旁慢慢的吃饭,父亲就着酒和我说好多话。就是在那样的夜晚,他告诉我读书的重要,常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告诉我做事为人不能只图眼前痛快,需记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教给我时时刻刻都要自信,明白什么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教给我面对他人要待之以真善,懂得什么是“与人为善,善莫大焉”。父亲没上过多少学,但是看书很多,见识很远,我总感觉他散发着氤氲酒香的话语像极了学校里的老师,文绉绉,极条理,而且很辩证,和他粗糙的手、黝黑的脸形成一种奇妙的反衬或和谐。最过瘾的就是他每次有了酒意,不仅仅单单的讲道理,而是和我一起天南海北的神侃,给我讲俚俗故事、佳话传说、稗官野史、野闻趣事,乃至臧否人物,评论世事,兴味盎然,无限畅快。也就从那时起,我爱上文史,爱上读书,爱上书画,爱上写作,爱上了这许多受益终生的精神伴侣。那时候经常停电,我们谈论起来会一晚上点掉三四根蜡烛,而父亲的一杯酒也会喝三两个小时,一包五香花生米的红衣会捻的如同粉末。和父亲把酒夜谈,伴随我走过慌张懵懂的少年时代,成了我生命中最难忘的幸福珍藏。
我现在常常陪着父亲喝酒,那小小的酒杯,是父子间心灵的浇灌,是老辈育子成长的倾注,是亲情在生活中酝酿温暖、蓄积希望的窖池。
而今,父亲年事已高,但酒事不辍。无论多好的酒,父亲的习惯还是打开包装,把各类酒咕咚咕咚的倒进他的大酒坛,然后一勺一勺的舀着喝,每次喝酒也还会给我们念叨一些关于酒的人和事。看到他驼了的背、白了的须发和微微颤抖的手,我常常会感慨万千,几度风雨几度春秋,“情多最恨花无语,愁破方知酒有权”啊。

莫笑农家腊酒浑!想祖父的酒,和父亲喝酒,时间越久味道越厚,带着沙土的粗糙、豆麦的清香和汗水的腌涩,细细碎碎、氤氤氲氲里,是关于生活的艰辛苦痛,更是关于对家庭、对社会的责任,是行走人世的智慧和对真善生活的热爱,是关于什么是人生、什么是价值、什么是奋斗、什么是幸福的实在解读。这农家的酒里,细细品来,是久酒的味,惆怅的情,是对人生的智慧领悟、无私付出、真情关怀和诚挚热望。其令人肃然起敬之厚味,想一想就会心潮澎湃,泪下潸然。
大河文学·愚公老酒杯全国征文大赛

 

宝芝,原名李保芝,男,1976年生于章丘,1997年毕业于济南大学历史专业,现就职于济南市章丘区教育和体育局,任章丘区作协副主席。爱好广泛,写作方面在散文、诗歌、杂文等领域多涉及,作品散见于地方报刊和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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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远岫     编辑 |王世杰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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