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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 作者:高小艳

 大河文学 2020-09-15

作者:高小艳

那个如铁人一般的人竟然生病住院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总是恍恍惚惚的,像沉入了一场梦境里,始终无法抽身离开。我甚至有点儿难以置信,这人不是旁人,却是生我养我的老父亲。
我从未想过父亲的年龄,这次在医院的病例单上,那一串生疏的数字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父亲都已经七十岁了,他已年逾古稀,而作为他最亲近的人,却从未仔细咂摸这数字背后的深意。那一刻,我抬起头,那饱经沧桑的脸,日渐花白的发,那微驼的身躯,像黑白电影胶片,镌刻在记忆的底牌上,清晰而讽刺。
父亲最大的隐痛是耳背,和医生无法顺畅交流。那天他匆匆赶到医院里,正巧碰见同来抓药的公公。他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硬要他作陪看医生。婆婆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并提醒我们赶紧给他治病,那血压一度飓到180,万一脑梗了怎么办?……获悉父亲生病的消息,是从不相干人的口中,这是不是很好笑?父亲常年劳作,身体还算硬朗,偶尔头痛脑热,也没往深处想。我们从未想过,他已风烛残年,像大厦将倾。还自以为是的以为,他是一个铁老头,怎么可能生病?
我与弟弟风尘仆仆赶回去,他却责怪我们小题大做。我们陪他进医院做检查,他却无比心痛那几个小钱。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病,吃几天药就可以痊愈了,劝我们不要大惊小怪。我们都憋着气不理他,他絮絮叨叨半天,然后就不做声了。他也不再恐惧和医生交流,有我们在他身边壮胆,他就一百个放心。父亲果然有轻微脑梗。他常常夜不能寐,头痛得厉害,这便是他发病的祸根。而所有这些,他却只字未提。我只知道,他一直吃头疼粉,整盒整盒地买。除此之外,我却一无所知。
想起爷爷去世时,我住在父亲家里,夜里和母亲同睡。父亲住在隔壁房间里,一整夜起了无数次。朦朦胧胧中,我听到他隐忍地咳嗽,开关门发出的轻微声响。夜是那么沉寂,那细碎的声音,像一根隐在黑暗中,一触即断的丝线,颤颤巍巍的,让人不忍细听。我在是睡非睡间努力捕捉,父亲那游丝一般的叹息,一声两声搅碎了夜的静谧。我始终以为父亲是因为爷爷还未入土为安而睡不安稳,殊不知父亲深夜失眠已经由来已久,而我们却被蒙在鼓里直到如今。那天在爷爷的灵前,父亲哭得一塌糊涂。我从未见过他掉眼泪,那是生平第一次,那倾盆而下的泪水,一下子淹没了我的视线。在棺材板钉上的一刹那,那滚滚而下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永久地定格在我的心里。爷爷生病的日子里,他不厌其烦地喂饭,夜以继日地看护,还不足以抵消他的愧疚吗?   
父亲静静地躺在医院的床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输液瓶,看着那液体一滴一滴跌进他的身体里。看着那源源不断下落的水珠,他突然长叹一声:“长到这般岁数,这还是第一次输液。”我陡然鼻子一酸,眼泪哗地涌上来了。像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会不会猝不及防轰然倒塌?我惊恐地竖起耳朵,聆听时间风驰电掣般逝去。那可怕的一天,在未来的某段路上蹲伏,像一只巨大的怪兽,我一想到此就不寒而栗。每晚躺在床铺翻来覆去,嗓子眼里有咳不尽的痰,稍有不慎胃病就来捣乱……短短十几天,所有这些不好的征兆,一一袒露在我们面前。“我们好着呢,你们放心吧。”每次打电话回去,他们就重复这一句话。我们一直活在谎言里,那善意的欺骗,我们竟都信以为真。想到此,我不禁泪如雨下。
我端着碗给他喂饭,他有点儿难为情。“给我放一张凳子在床上吧?”他请求道,“这只手可以吃饭。”他晃晃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我装作没看见,依旧执意要喂他,他乖乖地张嘴吞咽。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过都是家长里短。地里的活计他总是不放心,那些鸡呀狗呀让他牵挂。他总是唠叨着要回去,时常偷偷问医生,什么时候出院?我们没少批评他。
终于要回家哟,我和弟弟去办出院手续。他在病房里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着我们,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我们嘱咐他每日里记着吃药,吃完药要记着给我们打电话,而这些都被他当成了耳旁风。他大概以为出院就是万事大吉,再也没有可担忧的事情了。我们心里却像落了一场雨。


作者简历:高小艳,河南济源人,小学语文教师,喜欢舞文弄墨。
责编 | 王芳   编辑 | 玉川子   图片 | 网络
本文内容系原创,转载请注明来源:"大河文学"(ID:daheliterature);首席法律顾问:河南北法律师事务所杨胜利律师;编辑微信:dahewenxue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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