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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造场打麦 | 作者:曹国平

 大河文学 2020-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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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鸟在天空掠过,变换着方位,一声声啼叫。小麦的籽粒渐渐地饱满,沉甸甸的,泛着金黄,弯下了腰,宛若待产的孕妇,虽然躯体笨拙,行动不便,但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出典雅、骄矜。庄稼人用热切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在她们身上一遍遍抚摸。

这时节,就该造场了!

造场,在生产队时期,是一件非常紧张、繁忙,而又十分隆重的大事。虽不举行什么仪式,但仪式感却特别得强!造场,就意味着“五黄六月,龙口夺粮”的战斗打响了!整个乡村,别说人畜,连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一队的麦场靠村东,离我们家较远,且不提它。二队、三队的场地,就在我们曹家大院大门前百把米的地方。大门口向南,有一条通往村口官道的大路,我们称南大路。路东是二队场,路西是三队场。每个场大概有二十亩地,两个场和大路相接,连成一体。感觉非常辽阔,蔚然壮观。从造场始,我们儿童娃心里就亢奋起来,犹如是在为我们建造游乐园、欢乐场。

预留的场地,不种小麦种大麦,造场时节,小麦未熟,大麦早早就熟了。造场第一步,先将大麦连根拔掉,运出去堆在地头。再把地拾掇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不留一根草屑麦秸等杂物。

第二步是泼场,这是造场中的攻坚战,也是最繁重最紧张最热闹的场面。对我们儿童娃来说,也是很感兴趣的事,我们虽不干活,从头到尾,决不离场,在地头大柿树下,雀跃嬉闹,围观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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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场,就是用水把场地泼湿。技术要领是必须把水泼得均均匀匀,不能有的地方干,有的地方是水滩。不然,碾压时,干的压不瓷实,湿的会压塌陷。所以,泼水的几个人,都是有技术有眼力的老把式。

担水,队里所有的男老力都要参加。附近水渠里聚满了水,大家只管一担接着一担,不停地把水倒进场地上的几个“截pao”里(其实就是专门烧制的半截缸似的盛水器,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对了,泼水者还必须是很有气力的人,拿着洗脸盆,咬着牙冒着汗,一盆接着一盆,奋力泼洒,不能停息。

一般都是从下午开始。人声鼎沸,热火朝天,你来我往,叮叮当当像打仗。直干到太阳西斜,精疲力尽,把偌大个场地泼得精湿,才算完工。那场景,又像是过节!平日里,人们清汤寡水,一天到晚,熬不到晌,就知道肚饥。我们村,渐渐就形成了,三上工,五顿饭。除过一天三顿饭,早上和半下午,干活中间,有条件的家庭,都要往地送汤。所谓汤,就是稀面条,疙瘩汤之类。一边喝汤,一边还可以优于稍作休息。不然繁重的劳动,人们会体力不支。泼场这一天,就不一样了。半下午,不管条件怎样,家家都送捞面条。捞面条,又叫干面条。虽然,现在年轻人都不屑一顾,在当时可算得上奢侈了。只是,我们不干活的儿童娃,是没有那口福的。

我们期盼的是晚上,场房屋,生产队要做的那一顿饭。为得是犒劳全体泼场的劳力们,也有庆功祝贺之意。通常都是烧油馍,在是当时,也算一场盛宴。没有白酒,没有啤酒,没有饮料之类,好像也不记得有肉。正是灰子白苞菜下来时,熬一锅菜,清香爽口,配着葱花油馍,吃得人满嘴流油,一天的劳累,得到了慰籍。

我们看热闹的儿童娃,本来是没有份的。但那飘着的油馍香,真是太诱人了。好在有家里大人在,我们也可混在里边,厚着脸皮去蹭吃,毕竟吃的是老公家,谁也不会太计较。我宣瑞哥是烧油馍能手,做饭把式。我跟着他,吃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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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有经验的老把式们,看看场地凉得干湿程度,适合时,牛、驴、骡、马一齐上,拉着碌碌磙,撒上草木灰,吱吱扭扭转着圈碾压,一遍又一遍,一磙压一磙,直到把场地压得瓷实实、光溜溜。

场造成了,还要栽上木杆,安上电灯。那时,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光污染。黑夜里,突然间,辽阔的场地,明光闪亮,一片辉煌,看着就让人畅快,振奋。这就是我们的快乐天堂!

这当口,四匹骡马的大马车,高头大,拉着麦子进场了。人们把麦子打成垛,圆的像蒸馍,一个捱着一个;长的如山脉,连绵不断。我们看到就欢喜。在我们眼里,这些都是我们的积木玩具。到了晚上,月色里,灯光下,小伙伴们在麦场上狂欢撒野。斗鸡,打炮楼,骑马打仗,指星星过月月。最适合的是捉迷藏,地形复杂,便于隐藏,以至于,藏得太牢,别人找不到,失去信心,放弃回家了,自己一个人在麦垛某个角落睡着了。最刺激的是攻山头,一拨人在麦垛上守,一拨人在下边攻,冲呀!杀呀!呼喊声一片,双方打在一起,难解难分,甚是激烈。

这种游戏需要冒险,一旦看场人发现了,会骂得你狗血喷头,有时还会被拉扯推搡。总感觉大人们不近人情,麦子又踩不坏,发恁大火干啥?甚至还怀疑,他是不是和我家大人有仇?直到后来才知道,在麦垛顶上踩踏,下雨时里边就会灌水,麦籽就会发热腐烂。所以,这是决不能容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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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打场后,场地头的几棵老柿树下,生产队专门烧茶水。儿童娃没事干,去柿树下乘凉玩耍,就有茶水喝了。茶水通常是,五月端五时,早晨采摘的柳枝叶。据说能降温避暑,去火解毒。茶水先前是放在“截pao”里,大木头盖盖着,时常错开半个面,方便人们舀取。后来进步了,盛在铁桶里,就不显得那么笨拙了。值得一提的是,糖精水的出现,那时,不讲究什么化学成份,喝到甜甜水就是个乐!只是,不时会受到大人的监管,防止被烫伤和恣意玩耍而弄脏茶水。所以不能肆无忌惮。

割麦时虽说天热,打场时才是最热天。五黄六月,龙口夺粮。天热算什么,抢收,抢种,季节不等人,庄稼人都知道,打麦场就是战场。牲口拉着石磙,在太阳底下,吱吱叽叽地碾压着摊晒好的小麦,太阳越毒,麦粒就越容易脱落,所以打场的人都是在炎酷的环境下劳作的。

放磙的人,头带草帽,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鞭子,胳肢窝夹着竹子编的大粪操,随时准备接牲口的粪便。届时,就会有大一点小孩,跑过去,接过粪操,端出场地倒掉。那时,我们班里,我年纪最小,看到大几岁的同班小伙伴去接粪操,甚是羡慕。

那时打场,全凭天气说话,阴雨天是不行的。记得,有一年,天不作美,雨多晴少。一直打到中秋节,很多麦子都出现了霉变。大人们都一声声叹息。

打场打到八月十五,似乎就成一次特别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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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少年时,参加生产队劳动,打麦场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打麦机出现了,只要不是下雨天,场地不湿,既是阴天,夜里,机器一开,照打不误,整个打麦进度空前提高。

这应该是个大好事,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们几个少年学生,放假后,队长老是让我们在打麦机出口挑麦秸,麦秸麦灰满天飞,紧张,炎热,汗流夹背,浑身奇痒。再加上机器燥声,震得人耳鸣心烦。这哪是人干的活!所以就抱怨,队长太“捉眼”,欺负我们年少人。

想想过去石磙打场,那还算是慢节奏,摊好场,放磙,人们都可以休息一会,翻一下,再放磙,又能休息一会。

可现在,机器不是个东西,只要有电,它就一直转。人怎么能干过铁疙瘩?所以,我们从心里就是希望停电。好在,那时电力不足,停电随时可能发生,这是我们时刻的期盼。

可后来,队长也变得“贼”精。就出现了传至今天的精典语录。当因停电,机器突然转慢并渐渐的静下来时,我们心里刚露出窃喜,队长就招呼大家:趁没电,来!把这堆麦糠挪过去!或找些什么活来,反正不得闲。当来电时,队长说,快!趁有电,赶紧开机器。到晌该下工了,队长说,趁有电!再干会!总之,不管有电没电,你都应该抓紧时间干活。那时,我才知道,老人们常说的,打麦场上,“丢杈摸扫帚”是什么意思了。

当然,这都是少年时的想法,长大了,回想起来,做为生产队长,又没脱产,为集体费心操劳,和大伙一起出力流汗,是多么的不易!老队长一干几十年,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算得上是为集体做出了重大贡献。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一个生产队时期的乡村圣人!这个老队长后来活到九十多岁,寿终正寝。我认为这就是上天对他最公平的回报。


作者简介:曹国平,男,河南省济源市人。历尽沧桑,痴心不改。总是喜欢把认识的几个字词,颠来倒去瞎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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