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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之一世

 退休工程师 2020-09-16

社会发展到现在,生命不止,生生不息。

我的家族李氏,祖父到我们这代,有四辈子的人,算来也是四世同堂,按老人的算法,只有在世的男丁,才可以按同堂算起,算来曾祖父母是活的年岁长的老人。我们这支家族从何地到此地还是就在此地繁衍生息的,我无从考证。

但从记事起,就认识曾祖父母。曾祖母,身体瘦小,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用黑色的丝帕整洁的包裹在后脑勺处,面目慈祥,平和。从我记得她,她就已经很老很老了,那两片平瘪嘴唇老是一瘪一瘪地动着。

曾祖母永远穿着素色的大兜襟上衣,(查注:大兜襟,是明清以来民间便服的俗称,通常为上衣,分单,夹,棉三类。男女皆着,夏着单,春秋着夹衣,冬着棉。立领斜襟右祍,在右腰侧用布扣三个联结,女的多穿短衣,若是长及膝盖,则为直缀简称长衫。)下身穿着同色的大裆裤,(查注:下衣也分单,夹,棉三类,裤腰肥大,无纽襻,用布带绾结,穿裤子的时候,双手朝前伸展裤腰,对折往下翻拚三指,即使不扎裤腰带也不致掉落。)裤子下端不敞开,在脚腕处用布带一圈一圈扎的严严实实,那脚如三寸金莲,畸形的小脚穿着一双绣了花的鞋,她那只鞋子,别具,手掌大小,脚后跟处稍显宽松,脚尖处变得小到一个脚趾头的空间。走起路来左右摇摆,看着心急,生怕那三寸之长短,撑不稳上身的重量。

我最是喜欢她洗脚时待在旁边,看她的小脚。坐在小凳子上,曾祖母把绑脚的带子从脚腕处一层一层的解开,带子有一米左右长,层层包裹,解到露出脚面的地方,可以看见,那三寸金莲的模样了:“脚背处高高隆起,从脚背看不见脚趾,抬脚看见,在布带的挤压下脚趾在趾根处折叠后深陷在脚心里。如一个变了形的三角形肉疙瘩。”问起曾祖母,疼不疼,曾祖母笑笑说;"小时候裹脚的时候疼的整夜整夜的哭,后来慢慢神经死了,没了知觉,疼的感觉也就没了,就是裹了脚后,走路走不稳,走不快,平衡不好,干活也不利索,所以很少下地干活。”小时候不懂,憨憨的望着她,不可思议也无法理解她那双脚所经历的一切。

曾祖父严肃,五官棱角分明,从中可以捕捉到他年轻时的样子还是很英俊的!他的胡须浓稠,黑户拉碴的,威严中透露着仗义侠气的感觉。小小的我们,胆怯,不敢上前去和他搭讪。曾祖父母生育了七个子女,存活下来的三男三女。曾祖父和祖母同龄生于清光绪二十年(1894)。查观历史,那一年:8月1日,清政府被迫对日宣战中日甲午战争全面爆发。洋务运动以后,中国海军实力世界第八,而清军缺乏现代军事训练,最终导致战争失败。甲午战争之后,中国加速了半殖民地化的进程。也是那一年孙中山先生在夏威夷檀香山建立了中国第一个资产阶级革命团体--兴中会(即中国国民党之前身),历史的长河,走的那么的远,站在现代社会的我们观望他们的历史,一个世纪在文字中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他的样子,可那走过的艰辛怎能是文字所能展现的。社会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曾祖父家世代生活在河西走廊的北边陲,国家的变数影响着他们的生活。曾祖父在年轻的时候常年外出做工,成家以后也是照旧,一年四季基本都住在东家家里,东家是搞商贸的,家里养着,驴,马,骡子,骆驼为运输工具,曾祖父负责骆驼队的运输,长期奔走在河西的丝绸路上,他憨厚老实,东家对他格外的照顾,年关的时候开恩送点年货让他回家照料一下。他的交通工具就是自己的两条腿,每次回家来待四五天的时间,为了不浪费工钱,曾祖父总在银子和家人之间纠结。曾祖母生育了七个孩子,丈夫能陪在身边的日子寥寥无几。爷爷是长子,出生后,曾祖父第一次见他,他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从我记忆的时候算起他们已经是七十好几的人了,那时候他身上还留有清朝人的影子,长辫子剪短后,比女人的稍短不多,攥起来掩盖在黑色的“西瓜帽”下面。老年的他思维清晰,就是脾气有点暴躁,平时沉默寡言,拄着拐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是他的常态。记得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晚上和他睡在一个炕上,客人睡后鼾声四起,他嫌客人吵,也不管大半夜的,起来夹起被子,步行去我们家里,那时他在他的小儿子家里住,离我们家有二十里地的路程,七十几的老人,天亮的时候他才到,倔强的老头,谁也不敢轻易去惹他生气,爷爷是老大,他看重爷爷,只有在爷爷面前,言听计从,从不反驳。

曾祖母张氏,娘家在大山里。听她讲起过回娘家的不容易。她说:“想爹娘的时候想去看看,一是穷不敢回去,二是没法回去;虽然有双脚,中看不中用。”她说:“旧时交通不便利,交通工具多是驴或木架子车,驴是在生活条件稍微好的时候才有的,木架子车早先倒是有,但没驴拉,只能靠人力。让她走回去,三寸大小的小脚没法在山路行走。”最让她记忆深刻的是那次祖父(爷爷)用木架子车拉她回去。她说:“我那回娘家的路,山路,陡,坡多,你祖父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把我送到娘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原路返回。那次可把他累坏了,但我娘俩在路上的情形是快乐幸福的。”一件事,讲起来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是甜美的,有她的满足,心疼和无奈!她平淡的讲给我听,潜移默化间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孝道的种子,润物无声!

我十几岁的时候曾祖父先去世的。祖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活了几年,曾祖父去世时92,曾祖母99,那时候我已为人妇。我的奶奶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的,我对她没有记忆,曾祖母不但是曾祖母还代替了奶奶的角色,在农活繁忙的季节里,她从小儿子家里来帮助母亲给我和弟弟做饭洗衣。那时候父亲兄弟间已经分家另过了。父母相对大家庭更忙。曾祖母那三寸小脚拖着厚重的身体,咯噔咯噔的忙里忙外。弟弟那时四五岁的样子,记得有一次,晚饭时间,四处寻找不见他的身影,老太太急坏了。最后在自家的车棚下面寻见了他,小孩家,玩累了,躺在木驾车上睡得正香那,晚上母亲回来告知,第二天,她就回她的小儿子家去了。她心里明白,她担不起那个责任。

曾祖母在什么时候用起的拐杖,我早已忘记了。那根拐杖在她离世后,还放在爷爷的身边,我是见过的。“一根说不上名字的木头做的简易拐杖,手柄处已被主人的温度磨的锃亮锃亮的,不太笔直的拐杖底部,能看的出主人所走过路的痕迹!”老年后的曾祖母,她那双畸形的小脚,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已无力支撑她身体!用起拐杖时,是家里人给她找的最后的靠山。

曾祖母在我记事起就烧香拜佛,在她每次诵经念佛的时候,我最是好奇,待在她的身边,见她香炉上焚香后,虔诚的跪拜在佛像前,瘪了的嘴咕嘟咕嘟的默念着经文,长大的时候,才知道她念得是金刚经,厚厚的一本,她念了一辈子。善良贤淑的人,善始善终,因果报应,一切都显得那样的自然。

人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他们那一代离我太远,存在记忆里的他们太过肤浅。作家余华在其小说《活着》的前言中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平常的不能再平凡的人们,没有远大的理想和追求,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他们的内心不会是枯燥乏味的,心灵不会是干枯的,一切顺从自然,多年后,只想在此告诉自己,如释迦牟尼所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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