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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心念念的自留地

 良见 2020-09-17

         我小的时候,自留地就已经有了,至于它们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也不知道,也没打听过。至于后来的八0后、九0后乃至00后们,他们就更不懂自留地是什么了,但这并不是代沟造成的。


       老家在大山脚下。院子里各家人的自留地,我都清楚。有的在山上,有的在半山腰,有的在院子旁边,还有的在院子不远处小山下的山湾里。


       自留地是家家都有,不管是什么阶级成分。但自留地也有点特别之处。院子里几户人家,只有院子南边二伯家背后的刘大爷家是外姓,解放了才从半山上搬下来的,其他都是一个家族的。刘大爷家的自留地,就不像我们几户人一样在院子周围,而是在邓葛湾,与院子离得远远地。


        院子里人家的自留地,刘大爷家的还不算最远的。最远的一块土要数二伯家的,快到山顶的岩上了。小时候我上去过,不知现在那土还做没做?大妈家有一块土在半山腰,木桥沟水库水渠上边,走一条小路上去,那小路是以前人们到木桥沟水库管理所的。那里只有一块土,且只有一条路到土里,土壁是一个二三米高的坎,呈弧形。前边是陡的山坡。这块土一直被大大大妈做着,并没有荒废。


        我们家的自留地是三块相邻的土,在院子南边,离院子不远。一块在桐子湾,两块在院子这边,一上一下相互挨着。桐子湾的那块土和院子这边两块土的中间,是一小片坟地。


        这三块土最大的好处就是离家近,方便,土本身并不怎么好。特别是桐子湾那块,土薄瘠,接连遭受了三次大的水灾,好像与我们家同病相怜共患难似的。土的上边,是木桥沟水库的水渠。那些年,夏天山洪暴发,上面的水渠就垮了三次,洪水咆哮着一泄而下,将那块土在桐子湾正中间的部分泥土全部冲走,只剩下石骨的底子,就像人的肉裂开后露出的里面的骨头。那些小石子以及沙土,被水冲到了下面几块田里。我们家历经磨难不屈服于命运,在困苦和别人的打击中奋起,这块土当然也不会被我倔强的父亲放弃。这块土被冲毁的部分,后来恢复后,就一直用来种了苎麻;其它地方,则是种的庄稼。后来包产到户后,我家包的比它更差的田土,也被父亲整治好了。


         我们院子周围竹木繁茂,麻雀很多。我家上面那块土,在幺叔家的树林下,树林里那些麻雀更是猖狂得不得了,当成自家后院了,经常一个俯冲,就从树上落到了土里。我家土里种上麦子后,光用土掩好还不行,还要在土里插上稻草人,心里才踏实。他们认为麻雀有时也是傻傻的,分不清真人假人,乍一看就不敢贸然飞进土里;即便飞进土里,忽然发现了稻草人,误以为是真人,也会被吓破了胆,仓皇逃走。父母都是老老实实的农民,不得已也学会了虚张声势,与麻雀玩起了这种游戏,用稻草人来对付麻雀。除了这一招以外,大人们还在坟上使用了伪装这一招,用南瓜叶将南瓜遮住,使之不被人发现。但似乎不如对付麻雀有效,因而山上土边时而就响起了农妇响亮的骂声:“你个挨千刀的,来偷走了我的xx(根据具体情况填写)!"她们一直不停地骂,也不口渴喝水,好像要一直骂到偷的人听到,偷的人难受,偷的人良心发现,偷的人弃恶从善不敢下次再犯,故态复萌。


        我家上面一块自留地上面幺叔家的树林,里面几乎都是青㭎树。到了秋天,叶子就落到那块土的麦苗里,越来越多。父亲便命我去捡那些树叶,要不然会妨碍麦子生长。树叶比大人的巴掌小不了多少,厚实。我背着背篼,用一根一毫米粗细的又长又硬的铁丝,往土里的树叶上一插,树叶就被穿破,穿在铁丝上了。这样,不停地往土里落叶上插,待铁丝上树叶多起来后,再把它们褪下来放进背篼里,这些树叶被背回家烧火做饭。


       土是平的,当然非水平,也有一定的斜度,土也应该算是比较静的。有时风吹来,掀起一阵阵的麦浪。与土比较起来,不平静的是人的心。父亲在上面这块土里,为了挣钱,种过烟叶。父亲不吸烟,烟叶种来卖钱。割下来阴干后,绑成一把一把的,赶场天拿到街上去卖。父亲曾带着我去给烟叶捉虫。几乎每片烟叶背面,都藏着虫,有的有好多条。一天捉了不行,天天都要去捉。至今我还讨厌捉虫时烟叶那油腻腻的感觉。


        下面的块土要向阳些要厚实些,但要窄些。土边上是一个高坎子,土边上的两头,还有两小块土,像一根扁担上挑的两个小筐,当然被种了辣椒等蔬菜。离院子近的土边小土里,我们家栽了一棵核桃树,长得高大茂盛,但那时就是一直没结核桃,就像一个小媳妇一直不生小孩一样。


         这块土的"华章"就是蔬菜。土边土里都精彩,生机勃勃,收获良多。


        土边的中间部分,坎子有一两米高,长着一些灌木。它们在土边长得很茂盛,母亲就在土边种了鹅米豆、龙爪豆,它们就爬到了这些灌木上面,藤越牵越远。鹅米豆、龙爪豆都不娇气,果实一串一串地。我们把鹅米豆摘下来,拿回去把它们外面的筋撕了,煮好烩来吃。大人们先把壳壳吃了,剩下了小半碗,全是一颗颗的米米,自然就归我们小孩了,我们最爱吃了。龙爪豆的"壳"肉要厚得多,米米也大得多。摘回家先煮熟,再撕掉它们外面的一层皮,皮撕了后还要用水漂过,再烩来吃。但我不大喜欢吃龙爪豆,吃起来闷人,打脑壳。


        下面的这块土,在坟面前,被划出了一小块作为专门的菜地,与另一部分中间有一条小路,上到上面土里,或从上面土里下来。另一边则是种的红苕麦子之类的粮食。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也就是红苕叶上面肥大的”猪儿虫"了,像个呆子,不咬人,也不动,但我对其十分讨厌,其它好像没有更多可说的了。


         这一小块土里,种过很多菜。有青菜,有四季豆、豇豆,有海椒(辣椒),还有蒜苗、葱。青菜长得好,一棵一棵地砍来晒蔫后做泡菜。我也为四季豆、豇豆砍过"占占",就是去竹林中将那些没什么用的竹子,砍来插在每窝四季豆、豇豆边上,将其藤牵到上面缠好,它们就往上爬,会结不少的四季豆、豇豆,四季豆绿绿地,豇豆则有白,有绿,还有紫。它们吊在上面,十分惹人喜爱。


         四季豆出来得要比豇豆早一些。两者外观相像,但区别也明显。四季豆粗短,豇豆细长。四季豆的米米也比豇豆大些。嫩豇豆还可以做泡菜吃,早晨下稀饭,有滋有味,而四季豆则不行。我们津津有味地吃四季豆的时候,妈妈却不吃。不是让着我们,而是一个人的习性、禁忌。我后来问过她几次是什么缘故?才知道有一次她吃出了一条虫,于是,从那以后,妈妈就再也不吃四季豆了。四季豆、豇豆中间都会生虫的,在择菜时不细心,虫子就会随着菜到饭桌上。


         家里来人了,父母有时会叫我去坟前土里拔一把蒜苗回家炒回锅肉。而我往往蒜苗、葱分不清,要蒜苗时拔了葱。经过无数次犯错,我到了后来才终于弄清楚了两者区别,蒜苗是扁叶子,葱是管状叶子,就再也不会弄错了。弄懂这区别,比弄懂四季豆、豇豆的区别,不知要难多少倍。


         我家的这些菜,要是像现在讲品牌的话,那它叫“欢乐多”再合适不过了。而我则以"蠢得死"的形象,一个优质的笑料,为人们带来了欢乐。不知不觉中,我从我家自留地里,学到了不少知识,度过了多少快乐的时光。我长大,而土未老。我离开,而土一直在等候、守望。


         那片坟在我家土中间,不属于我家的地,也不是别人家的,算是“荒地”。妈妈早已算好了怎么利用它。妈妈在上面的块土的土边打窝施肥种南瓜,那片坟地就不再荒凉,上面长满青草,牵满南瓜藤,开着黄色的南瓜花,蜜蜂也不怕天热,在南瓜花上面飞舞,在花蕊中间停留。坟上有多少个南瓜,生长情况如何,哪个快长大快要摘得了?这些情况,妈妈都了如指掌,及时掌握。对于大的、快要摘的南瓜,她还要细心地用南瓜叶盖住,做好伪装,使人不易发现,使不劳而获打它们主意的不能得逞。


        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像小时候那样,在母亲面前调皮一把,站在母亲坟前满不在乎地问她:"请问:您对现在的田土撂荒怎么看?"但我终究还是不敢这样去问,我怕她伤心落泪!


         我家的自留地,不仅是为我们家提供了饱腹之食,也是我们的乐园。一家人除了在家里以外,自留地里,便是聚得最多,相处时间最长的地方。它们与一个家庭形成了紧密的联系,产生了水乳交融般的感情。后来,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有了更多的田和土,自留地的作用变小了,但它核心的地位没变,我们之间的情感依然。


        自留地也许是农村中的一种关系最稳定的土地。农村中发生了不少的争田边土角山林的纠纷,但发生在自留地上的争执极少。每家的自留地都得到了别人的真心认可,人们同样也真心认可别人的自留地。多少年了,自留地一直保留着,也没听说有关自留地要发生变动的消息。现在,城市里则出现了与之相呼应、并驾齐驱的"微型菜园"。而有自留地的农民,则成了一些城里人羡慕不已的"土豪"。


         后来,母亲和父亲先后去世了,母亲葬在了我们家自留地中间坟地的最前面,父亲埋在了坟地上面一点的边上,两座坟相距不到两米。


        大妈去世后,也埋在了她家的土边,是水渠上面的那块土。大哥他们去给大妈上坟的时候,那条去木桥沟的爬坡上坎很不好走的小路,已因好多年根本无人走而长满了草,没路了,大哥他们是绕道走村道上去的。如今,大妈就守在进她家那块土的路边,谁到土里,她都看得见,日日夜夜守着她家的那块自留地。


          王良炬   2020年9月17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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