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次做过那种梦,孤零零的被抛下在一个陌生地的小站,空荡荡的站台,寂寥的铁轨。 远去的客车早已不见踪影。 不知为何会屡屡沉浸于那样的梦境。 一个周末,相交多年的淮北车务段党委毛书记,邀我陪他下站看看。 他说不是去检查工作,小站干长了就是孤单,去看望、陪陪他们。 我认识好几个车务段的朋友,有整日忙忙活活的淮北站胡站长、谢书记,亦有一个电话就能搞掂最紧俏车票的段办公室杰弟,还有准同行,搞职工培训的房校长。 但我从来没有去过他们的工作场地。 他们一穿上制服就变成另外的人,说话样子、腔调都不一样。 开车一个多小时,到的地方却是空空荡荡、几乎不见人影的小站。 站台边停靠着几节空货车厢,许久未开动了吧,好像在春日里晒太阳的老人。 细长的铁轨,伴着成行的杨树,消失在寂静的远方。 我的梦境好像被唤醒。 铁路上近三十年的另一种变化,你都能在小站感受到:原先三四趟客车的停靠早已取消,偶尔会有一趟货车从这里发出,车站也由一二十人缩编为几个人。 忽而会有贫富两面的感触,时速350的高铁,小城正兴建的高铁线和淮北北站,一票难求的国庆长假;另一面就是这样渐渐被忘却的小站,空无一人。 它有一种被忽略的寂静与孤独。 最有生气的时刻是一辆火车呼啸而过。 管着三五个人的小站站长是个年过五十的老铁路,不到二十岁就在这样的小站上班,停在这个小站已有十几年。 他是个粗粗大大的汉子,笑起来爽朗。 站长室却一尘不染,一切都归归整整的。 能看出他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收拾屋子。 办公室门外的几盆花草也展示着主人的精心照顾。 我朋友跟我说,这类小站就得守着,一个礼拜也只能回一趟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吃喝拉撒都得自己顾着。 他说的时候,我便去想孤守的那份寂寞,那些长长久久的日子。 铁路上的许多小站职工,就这样守了一辈子。 有的烟瘾大,一天三两包;有的喝酒喝不醉了,想晕都难。 我想起我同事讲的三个老师守着一个学生的乡村学校的故事。 三个老师都住在镇上、县城,每日要跑几十公里来教这最后一个学生。 周一上午,四个人分两排,在那个僻远的只有老人和孩子的寂寞小村,注视着校工将国旗冉冉升起。 毛书记带我去看繁忙时代几十人住过的老屋,还能隐约看出当年的喧哗人气。 现已是空置荒草野林中,废了不少年头。 老毛说他曾经在这里住过几年,那时年轻,二十几个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无忧无虑的工作着、玩耍着,早晚有歌声,闲空自己弄俩菜喝场酒,拿茶缸子干。 那个年龄,那个年代,还不晓得什么是寂寞。 要品出在小站的孤寂滋味你得有老婆孩子,得有需要照顾的年老的父母,得有人群里消消闲闲、忙忙碌碌上下班,没事几个朋友在闹市小酒馆里聚着的那种眼馋、嘴热。 你守在这荒郊野地里,才知道小站的夜有多长,雪有多大,雨有多急。 会寂寞到煎熬,然后麻木。 最怕老婆孩子头疼发热,家里老人身体有恙,那寂寞就成了一头扎进去的荆棘。 现在的小站有座小楼,还修了半个的篮球场,几个健身器械很扎眼的立于站台边,但基本都荒着,小站的几个人大半都老了。 在我们这个五六线小城里,车务段与银行、发电供电、矿业、电信一样,头头脑脑都是拿年薪的大腕,惹眼得很。 但守在这样小站的这几个人,和我们一样月月也就几千块钱的死工资。 突然就生出倘若置身于其境的联想,假如我也在这里做小站的职工,会不会守得住这么多年? 答案立刻坚决而明确的蹦出来:除非我愿意,否则决不会。 又想起那个梦境,能明晰那是一种失去熟悉的市井热闹感环绕的恐惧。 身不由己实在是绝大的悲哀,没有选择权的人生即意味着生命的过程死水一潭,所以像“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那样的简单、寻常,都会成为中国式的惊奇与羡慕。 看起来中国的GDP世界第二了,但好多中国人还是会被生计困住、锁死。 一辈子都得服那饭碗。 如同被人无数次赞美过的螺丝钉。 我突然想起我们从少年时就被灌输的螺丝钉教育,它是崇高的,值得付出的人生。 一度很逆反,如果我选择做螺丝钉,我快乐,无需赞美,它与高尚无关;我被选作螺丝钉,我痛苦,你不要拿崇高一类的大话来麻醉我。 你要那样醒着睁着眼做螺丝钉,内心不得锈完? 我没有问站长任何问题,段里的领导和领导的朋友来看他,他是快乐的。 那一刻没有寂寞。 作者相关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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