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说历史】张镭：相依树

相依树

       文/张镭

1

通往虞姬墩是一条乡间小路，在安徽定远这个偏僻之所，虞姬的头颅就埋葬于此。

在老乡的指引下，不远处那个高大的土墩就是虞姬墩——也叫虞姬墓。唯一能够证明这座土墩为虞姬墓的，就是离墓甚远的一块石碑。石碑上书“巾帼千秋”四字，嵌于碑之两侧是一幅对子，左为“姬耶安在独留青冢伴黄昏”，右为“虞兮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中间刻有“西楚霸王虞姬之墓”八个字。此碑为何人所立？碑上没有留下任何文字。

这是我第一次来定远，来虞姬墩。想象中，她是寂寞的，想象不到的，还有她的荒凉。

这荒凉，让我好一阵子难过。

车子驶离虞姬墩时，在这条乡间小路的拐角处，当我再一次回望虞姬墩时，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存在眼中的泪水訇然而下。

是的，我很悲伤，在那一刻，这种悲伤到达极至。为她的孤寞、为她的荒凉，也为她这壮烈的凄惨！在远离故乡的这片陌生的土地下，一颗头颅孤寂地沉睡于此，每一个过路人，只要想一想这个女子的命运，谁会无动于衷？铁石心肠者流，也当会热泪抛洒。

四月二十三日，我又一次驱车和我的好友老吴兄在安徽灵璧、定远、和县之间跑了一圈。这一次不只是为了凭吊，也不只是为了慰藉我这颗时刻牵念他们的心灵。此次之行，应该说是为了看一棵树。

2

安徽和县的乌江镇，是项羽的魂驻之地。那里建有中国最早的项王祠，并且保护完好！我一直对乌江镇人民怀有深刻的感情，而我不止一次地去那里，既是凭吊项羽，也是借此机会对乌江人民表达谢意！是他们在项羽被五马分尸后第一时间里把项羽的血衣及残骸埋了起来——作为普通的民众，能对一个失败者做出这样的举动，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罕见的。如果蚩尤算做第一的话，那项羽便是第二，此后再也没有了。

在和县国土部门工作的老马，是当地最早关注、研究项羽的专家。有一天他告诉我，说虞姬与项羽早就在一起了。我当然很惊诧！他说，你以前来乌江项王祠时可能没注意吧，祠门前有棵树，就叫相依树。是虞姬与项羽相见后长出的一棵树。

放下电话之后，我再也没能平静下来，真想立马飞到那棵树前。

果不其然，在项王祠前，真有这么一棵树，树名就叫相依树。工作人员告诉我，说这棵树已有两千多年历史了。其沧桑感颇像位于项羽故乡老宅内那棵他亲手栽下的槐树。关于这棵相依树，还有这样一个凄美的传说。

项羽死后被当地百姓掩埋的当天，坟前便长出一棵清秀的树苗，后被牛吃，但很快又长出一株。不屈不挠，反复数十次。传有渔民夜间经此闻女啜泣，方大悟：一定是虞姬来此陪伴项羽。后将坟墓卷护起来，果见坟山常有彩霞紫雾缠绕。

再后来，那棵不屈不挠的树分出两枝，而且越长越旺。人们说，左边那一株是项羽，右边那一株便是虞姬。

3

我从不怀疑项羽、虞姬神性的一面。无论是项羽像的垂泪，还是虞姬死后所幻化的虞美人花草，都令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们的生命固然结束了，但他们的英灵却没有结束，也不会结束。在其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依然能够感见到作为英灵而存在的他们的种种故事。而正是这种种故事的流布，才令我对他们怀有如此深切的情感与牵念。也许作为生者，其实我们根本读不懂作为英灵而存在的他们。生者难以走近逝者，而肉身与灵魂的沟通，又谈何容易？

但我实在愿意相信，传说中的那个深夜里打渔的渔民所闻女子的啜泣之声，真真的就是我们的虞姬！她之所以啜泣，是她所见的大王，已经死了，而且不见了五体。一个女子在深夜里啜泣，那是多大的哀伤啊！只需想一想，就令人潸然泪下。

虞姬啊！两千多年来，如果你已和项羽在一起，就不应该再流泪了吧？然而，在我的梦里，你为何总还是啜泣呢？是你心疼夫君的五体不全，还是为自己身首分离？抑或你们至今不曾团聚？在我的梦里，那无声的啜泣，几乎要把我的心灵撕碎。每一次梦醒，都会泪湿枕边。我不明白啊，虞姬！为什么你没有欢颜？我更不明白啊，虞姬！你为何总是沉默寡言？

虞姬啊！我的姐妹！我的亲人！你为什么就不能跟家里的人说一说话呢！你到底怎么了？我能够理解你深重的哀伤，可我不能够理解你无言的沉默。知道吗？你的沉默、你的啜泣，不仅让我无所适从，更令我撕心裂肺，一如项羽在你自刎的那一刻所遭受的打击与伤害。

4

原以为，看见那棵相依树，我的心自然会平静下来。原以为，一次又一次地去看望你，你就会把内心倾诉！原以为，只要经常去看你，我的心就不再悲伤与疼痛。可是，每一次去，我都黯然神伤。尤其这一次在定远，当我看见那个高大如山的荒冢时，我的心顷刻间就被那荒凉和凄清击碎了！在悲伤的泪眼中，我仿佛看见了你——虞姬：形单影只，飘零于异乡。

难怪乎，在车子驶离之后，当我再次回眸那片荒冢时，会不由地怆然泪下。

那么，为什么我会如此地难过呢？因为，伴随着来自故乡的亲人们的远去，我们的虞姬又将独自面对和忍受那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