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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散文】卓跃琼丨清明时节祭继父

 高骏森 2020-09-17

Love can give,love can take.
 能给予,能获取。
      凛冽冬夜,透骨地冷。离开片刻,却一阵阵莫名心悸的我,又气喘吁吁返回。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继父,在我的目瞪口呆里,挣扎着喘出长长的,最后一口气,停止了呼吸,近二十年的父女情缘,戛然而止。

       半辈子着一身威武戎装的继父到了垂暮之年,因为脑梗,从此与轮椅为伴,曾经那么威严、魁梧、伟岸,让人仰视的他,每天卷缩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口齿不清,时不时拖着鼻涕,流着口水,吃喝拉撒睡都需要有人照顾。有次正好家里没人,午睡醒来的他,扶着门,想自个儿走到客厅喝水。刚起身,便重重地摔倒了,一张老脸,两只瘦若枯柴的手,顿时血淋淋的。在我先到的姐姐急得直骂,不知所措。看见那脸,那手,那血,我心疼得嚎啕大哭。转身就往医院跑。不知是被我泪流满面的样子吓着,或是别的,已换好便服,准备下班的陌生外科医生二话不说,就把消毒过的棉球、纱布,绷带、碘酒、包扎伤口用的黄纱条,免费给了我,让我赶快回家给父亲包扎伤口。

      边给父亲冲洗伤口,边哭。父亲每抽搐一下,便针一样,扎在我心上,他却还乐呵呵地安慰我说,没事,没事,不疼的。父亲最后一次脑梗复发后,更加虚弱不堪。守候在病房的日日夜夜,喂药、喂水、喂饭,换衣裤、换床单、换尿不湿,洗脸洗身、接倒大小便。几乎没有一刻停歇。马不停蹄忙到晚 上,坐在病床边打盹,还得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紧紧握着。生怕神志不清,整夜乱动的他,扯脱氧气管、尿管。

       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夜晚,一些说不清
道不明的情绪便油然而起。生我养我的亲生父亲,没能等到我尽孝,就过早仙逝。而眼前被尽心竭力侍候着的,何时把我视若己出过?

 
 
      对异父异母的哥哥和姐姐而言,他是个嘘寒问暖,知冷疼热的好父亲。自与母亲结婚以来,他事无巨细给予哥哥、姐姐的慈祥、疼爱、啊护,对我和弟弟,却那么吝啬,让自幼欠缺父爱的我们,是多么心酸、羡慕。哥哥在外地就读、工作,家里的衣食住行,一切以姐姐的喜好为主,她的话就是全家人不得违抗的圣旨。在近二十年的共同生活中,饮食起居,一切以姐姐为中心,为重点。从未顾及过我和弟弟,哪怕在小得不值一提的小事。我能做的,就是迁就,迁就,再迁就。姐姐口味清淡,随亲生父亲,也算川
妹子的我喜辣。只能随姐姐口味的我,时常面对感觉索然无味的饭菜,还得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吃样。

      姐姐为父亲做了件事情,哪怕再小,父亲都挂在嘴上,赞不绝口。给他买了什么,哪怕再廉价,都视如珍宝。而不论我怎么做,他都轻描淡写,一笑而过。有次过生日,我看了好多家商店,左挑右选,才给他买了双棉鞋。他却当我面就问那鞋买多少钱。而他说出的价格,与地摊小贩价格差不多。我呆呆地望着他随手把鞋扔在一旁,楞住了。幸好姐夫冲他说了句:你什么眼光呀?替我解了难堪,而那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却长久地梗在了心上。

      多年来的凡事百般忍让、迁就,只想能够维护这个组合家庭的和谐、安宁。至少在外界看来,自幼丧父,跟着母亲颠沛流离的我和弟弟有个家了,孤苦了大半生的母亲也有伴了。

      父亲在轮椅上度过的晚年,大多是患有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的母亲在照顾。而父亲也就像个老小孩一样,凡事依靠依赖母亲,哪怕唾手可得的,也要让母亲代劳。把本身也需要照顾,浑身是病的母亲累得筋疲力尽时,就指着父亲骂。就你这样,总有天你死不了,就先磨死我。父亲也不示弱,两人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亦乐乎。我则像对小孩子似的,先把父亲哄笑了,再去安抚怒气冲天的母亲,你们这个年纪,还能够相伴相随,已是一种福分了,再辛苦也是值得的,怕只怕,总有一天,即便你想侍候也没人了呢。我对母亲说,也对自己说。
 
      而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了。二0一四年的冬夜,我,继父,整整二十年的父女缘分,走到了尽头。我没有哭,轻轻抱起依然温热的父亲,象往常一样,细细地,从头清洗到脚。渐渐冷硬的身子,透出淡淡的皂香,那是一生爱干净的父亲,最是喜欢的味儿。穿上的寿衣,质地柔软,厚实。冬夜的风,凛冽地啪打着窗棂。红毯覆盖着,安放在屋中央的父亲,熟睡般平静的脸,在摇曳的灯影下,泛出暖暖的光。

       葬礼上,父亲那边的亲戚朋友都说,我这样任劳任怨,尽心尽力侍候他多年,哪怕亲生,未必能够做得到。实在是少见、难得。在父亲心里,至终都没把我当亲生女儿过吧。我的付出,不求谁的肯定或赞扬,无愧于心,无愧于作为继女的职责所在,足以。足以。

       清明又至,收拾积满灰尘旧屋时,看着镶在镜框里的,父亲的笑脸,禁不住潸然泪下。感谢老天让我和父亲遇见,并在一个屋橼下做父女那么多年,更感谢他陪伴我母亲那么久,虽然大都是在吵吵闹闹中走过的,却给了她不曾拥有过的温暖和快乐。父亲走了,母亲愈加衰老不堪了,她不敢一个人住在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房子里,搬到了弟弟家,怕那种人去楼空的孤单和落寞。弟弟弟媳工作很忙碌,早出晚归的。通常是母亲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昼夜陪伴她的,唯一发出声响的,就是那台电视机。母亲醒来看,看累了睡。她经常老泪纵横地对我说,你爸爸活着的时候,家里多热闹啊。每次去看她,她总是杵着拐杖,把我送到门口。那依依不舍的眼神,无不是想留我陪她一会,再多一会。再回首,母亲还呆呆站在那,双手扶着拐杖,一头沧桑白发,在风中瑟瑟飘拂,寂寂,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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