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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未年:一个人的春节

 高骏森 2020-09-17

节   

               高骏森


自唱新词送岁华。鬓丝添得老生涯。十年旧梦无寻处,几度新春不在家。 
    衣懒换,酒难赊。可怜此夕看梅花。隔年昨夜青灯在,无限妆楼尽醉哗。
            

                                               ——宋·吴文英《思佳客·癸卯除夜》 
  2015年,农历乙未年,我又独自一人在这座不属于我的城市里度过了一个不眠的除夕之夜,与往年略有不同的,就是心变得淡定、从容了许多。  
  年味在农村。昔日熙攘繁华的大都市,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空荡。于我这位羁旅在他乡飘荡十多年的游子,浮躁的心也跟着年的回家沉淀了下来,只是,沉淀下来的心并没有宁静,也无悲情,亦无喜悦。 
  因为,今生的我注定是一个要背着命运浪迹天涯居无定所的人。  
  因为,今生的我注定是一个有家不能归或无家可归,最终客死在他乡的人。  
  大年三十,农历甲午年最后一天,城市许多条街巷都已寂寥了,但仍能看见三两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赶往火车站归家的游子,他们的脸上写着臃肿和倦意,眼神却流露出归家的幸福。这是一年来城市里熙攘冷清后最引人注目的风景,在我淡定从容的眼里和心间,还是生起了那么一丝的羡慕,一丝的苦涩——因为,这风景曾经也有我的身影。  
  老家除夕的团圆饭是中午吃的。记忆里,无论头一天晚上睡得再晚,第二天都必须早起,将已打扫千万遍房前屋后的卫生再打扫一遍,还要生火烧水煮浆糊,跟着父母贴春联、年画,洗菜做饭,十一点四十分左右,开始放鞭炮、吃团圆饭。  
  那个年代,过年于小孩子们来说,应该是最开心最幸福的,因为不仅能吃到一年来吃不到好吃的,还能穿上新衣新鞋,正月里走亲戚,收到不少的压岁钱,更不会有任何人打骂。  
  可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些。童年跟父母从四岁到十二岁在一座僻壤的山冲度过。那些年的春节,天气都很寒冷,下雪刮北风,三十这天被母亲早早从被窝里喊起来后,就要拿着扫帚扫地,还要上山捡一些干柴回来(农村迷信,“柴”同“财”谐音,捡柴意味着捡财),经常冻得小手、耳朵通红。这些我都乐意去做,只是在团圆饭吃到一半时,父亲发酒疯,将一桌的饭菜掀翻在地,所有的碗碟都成了碎片,我同母亲也免不掉被父亲毒打,毒打后,还要收拾地下的狼藉,到了晚上,不知道暴风雨会不会停息。  
  因为居住在山上,又是单家独户,所以,每次悲剧发生时,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人来制止劝阻。这样的团圆饭,在我童年里,几乎年年都会上演。 
  团圆饭吃完后,就是烧水洗澡换新衣的时间。一年里最后一次洗澡,意味着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晦气洗掉,所以,这个澡必须要认真的洗,才能换上新衣。童年里,每年团圆饭后我都会有一套新衣裳穿,这是唯一值得记忆的温馨。除夕夜守岁,于别人家是温馨的,因为有电视看春晚,可我的家因为偏僻,没有电,也就没有电视看,加上中午吃团圆饭父亲发酒疯,所以,漫长的除夕守岁是我同母亲最难熬的日子,几乎每年我都没有熬多久,母亲就让我上床睡觉了,等除夕的鞭炮声响起时,我已不知做了多少个梦了。 
  父母给我的压岁钱是在洗完澡换上新衣服后,往我兜里放进去的三元钱,压岁钱我从来都没有开心过,不是因为少,而是正月初一早上起床后,他们就会从我衣兜里掏走,说小孩子不能拿钱。走完亲戚,他们也要我把收的压岁钱分文不少上交,不然就要打骂。  
  十二岁后父母分离各在东西,我同妹妹跟着外公继续生活在这座山冲。外公的脾气更加古怪,干脆把除夕给省了。从九五年到九九年,四年里的除夕,外公都在山坡上放牛砍柴,我同妹妹在家干巴巴地呆着,到晚上才能吃一顿平时吃的饭菜。正月里,任何亲戚都不允许走,压岁钱也就一分都收不到。 
  九九年后,我出门浪迹天涯了,每年回家的日子是少之又少,一个人过春节早成了习惯。但难免也会在这样的日子里触景生情,一个人黯然伤神,让我越来越多愁善感。 
  近几年春节我都有回家,回的是外婆的家,因为父母长时间分离,所以,早没有了自己的家。离异后的他们并没有划分界限,父亲总是有事没事跑到外婆家闹事,每一年的年过得都提心吊胆。2012年父亲离世,母亲因为受父亲之前强烈的精神和肉体刺激,加上她在外面生活了多年,身上本身就具有的好强性格和气质,还有外公的怪思想、怪脾气,年照样过得我心里憋屈、难受。2013年的年,虽然是和家人一起过的,但因为和母亲闹了别扭,我几乎是在绝望中度过。2014年的年也是和家人过的,但因为外婆病重,我们每个人都焦躁不安,整个春节,家里医院两头跑,年几乎是被省略了的。 
  2014年下半年,是我人生30年来最不得意的半年,无论工作、感情、还是身体,几乎到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地步,如果不是几位文友时刻的关注和帮助,很有可能我就走上了绝路。元旦后,接连的两场大病,彻底把我推下了悬崖,春节回家的梦也随之破灭。 
  因为不能回家,所以大年三十我睡到中午才起床,违背了家乡过年的风俗。起床后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后去菜场买菜,卖肉的老板赠送了我好几两肉,所有的菜都没有涨价,这是距我六年后再次在除夕这天买菜,却发现菜并未涨价带给我的惊喜。 
  晚饭同春晚同时进行,这似乎合乎了中国传统家庭除夕吃年夜团圆饭的规矩,只是这个年夜团圆饭是我一个人吃,而且只有一个菜,没有北方的水饺,也没有南方家乡的年糕,但我吃的一点都不寂寞,和一瓶52度的蓝色典藏白酒伴陪,还有电脑里的央视春节联欢晚会,晕晕乎乎跨过了零点的钟声,迎来了农历羊年新的一天。春节晚会里的几首歌曲很触动我的心弦,刘德华演唱的《回家的路》,刘欢、郎朗、吕思清演唱的《从前慢》,雷佳演唱的《乡愁》,莫文蔚演唱的《当你老了》,被我神经的添油加醋移花接木串联成了一首新。 


  乡愁 
  永远在回家的路上 
  从前慢,现在慢,将来也慢 
  乡愁是一碗水 
  是一杯酒,是一朵云 
  更是我一生还不了的情 
  当你老了 
  头发白了,走不动了 
  风吹过来 
  我真希望 
  这首歌是唱给你的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在老家,初一是不允许做任何事情的,必须要痛快的玩一天,哪怕不出门,呆在家也不要做事,初一若做事了,这一年注定你会非常辛劳。虽然是迷信,但这个迷信我们还是很乐意相信,因为谁也不想自己一年到尾都是辛苦劳碌的命。尽管时代变化得非常快,我也长久不在家过年,但初一不做事,还是一直坚持着的。 
  今年正月初一,起床后坐车去了华南植物园,因为在电脑上看新闻,说春节期间植物园有洛阳牡丹风情展,向往大自然,爱好春天的我,不加任何思索就去了,门票50元。牡丹很美,的确有国色天香的雍容气派,游客特别多,但因为自己是一个人,进园后,手机停电关了机,丧失了许多的雅兴。在植物园转了一天,除了参观了牡丹风情展,还逛了杜鹃园、山茶园、姜园、竹园、木兰园、苏铁园、凤梨园、棕榈园、水生植物园、澳洲植物园、能源植物专类园、热带雨林室、沙漠植物室、极地植物室、奇异植物室、植物水族馆、新时期遗址广州第一村等景点,认识了许多名字新奇诡异的植物,增长了不少见识。  
  从植物园回来后,面对冷清的街巷,静静的屋子,我又沉浸到了过去的状态,脑子里回旋的是在植物园看见的两座清朝时期的墓,碑上刻满了许多文字,我没有认真的去辨认与阅读,只知道埋的是两位女性,受民间百姓尊敬爱戴的两位女性。想起春节晚会主持人反复提到的一年又一年,我想,我们每一个人也都是一年又一年地熬着生命,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姿态,终有一天会繁花落尽,尘埃落定。 
  这时候,我想起了1月27日写的一首短《墓志铭》。 


  这里埋的是一位热爱生命的人 
  为了能好好活着 
  他不得不选择死去 
  留在人间的,除了
 
  还有两个名字 
  高骏森,心旷 


  (2015.2.21广州白云鹅掌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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