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落红·自虐 文/杨淑琴 随着年龄的增长,忆旧越来越浓。听人们说一个人喜欢忆旧,爱念童时之事就意味着这个人从生理到心理上真的老了,且离痴呆越来越近。由此想到我的母亲,她老人家在年轻时是一个说话嘎嘣利落脆,办事雷厉风行的人。说话从不爱唠叨、啰嗦,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说过后绝不再提起。可是到了近80岁以后便开始改变了以往的风格。一件事是经常重复、反复N遍地说。尤其是对儿女、孙辈们小时候的事更是津津乐道,从不厌烦,而且多次说过以后的事再说起来,还跟第一次说一样,兴致十足。好在儿辈、孙辈们都十分孝顺理解母亲,每次再听她老人家说过的段子时仍然表现出像第一次听一样,出神而专注的神情就像在听一段崭新的段子时的新鲜感。只是在不当着母亲的面大家在一起聊天时才发出会心的微笑,异口同声地说:“这段我们已经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母亲直到离世的那一刻头脑仍十分清晰,一点儿不糊涂。母亲的这一点我十分佩服,愿这点基因我能继承。 听到人们的那种说法我内心很害怕、恐惧,因为我最近就是特别爱忆旧,难道我离痴呆不远了吗?我心中暗想:为什么喜欢忆旧就是老的特征?还离痴呆越来越近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为什么,今天忽然脑洞大开,觉得此说法好似并非没有道理。 你看,随着年龄的增长,生理器官的老化,行动不便,思维迟缓,走上社会接触外界、外人的机会越来越少,视野越来越窄,了解的事情自然就越来越有限。能认知世界的范围变小,思考自然就越来越少,想法就随着变得简单,活动仅限于自己身边、家庭之间的范围,新的东西进入思维的少了,而老年人阅读人间几十年,甜酸苦辣,喜怒哀乐就像一个书库一样藏储在心里。因此在与别人聊天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了对过往的回忆,这时就会把心里的书库打开,拿出这藏了几十年的本本旧书上记录的事作为话题、谈资与人交流,打发寂寞的时光,自然脑子越不用越用得少,,就会越生锈,到最后锈迹斑斑,自然就痴呆了。 而年轻人却不是如此,他们正处于精力充沛,朝气蓬勃之时,他们的阅历少且简单,美好的未来,繁花似锦的前途吸引着他们,装点着他们的生活,吸引着他们为之努力奋斗。现实的花花世界,新鲜事物的频出强烈地吸引着他们,填补着他们内心的空白,让他们心潮澎湃,眼花缭乱。所以他们不念旧,因为没多少可念的东西。他们也无时间念旧,他们不能停下脚步,只能向前奔跑打拼,于是念旧便成了老年人的专利。 想到此,我倒是豁然开朗,不害怕不恐惧了。因为余时已不多,索性用剩下的时日认真念旧,好好回忆,让过往留下墨迹,使记忆更加清晰,岂不更好!尽管水平有限,词不华丽,句不精彩,文少技巧(更重要的一点是字不漂亮的缺陷被电脑打字掩盖了!),但因记下的是亲身经历,日后不仅自己看着有趣,而且更有助于在愈加年迈之时忆起陈年旧事,有如往事历历在目的鲜活,给寂寞的日子添点儿生气,给无味的生活增加点儿色彩,应是有益而无害吧!再有还能把孩子们不了解的事情让他们知道,把他们还没有记忆或已忘却的童年记忆提个醒也是件不错的事吧!如果有人能看到此文并从中得到些许启发与警醒,或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请大家帮我答疑解惑,使我更加明白事理,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说念就念,说写就写,于是,决定从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说起,题目就叫: 自虐。 我1969年8月从北京下乡到黑龙江成为一名屯垦戍边的战士。我们团是在边境地区,跟苏联只一江之隔,出入都要有公安局开具的边防证,当时觉得这是个很严重、很严肃的事物,心里还挺以此为荣的。 我在的连队是新建点,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荒草没人未被开垦的一片处女地,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在69年四月份第一批开荒的战友唤醒了这片沉睡已久荒无人烟的沼泽地,开始了建连的最艰苦创业。忍着蚊虫的叮咬割荒草开出空地搭帐篷,在石头样硬的冻土层下打井取水以满足最低的生活之需。我们八月底去时条件虽已好了些,但也是极其艰苦的。 去了那里以后,由于交通不便,没有像现在一样的完备的通讯设备,所以与外界联系十分困难,与家里通一次信往返要半个月左右。消息闭塞,仅有的少量报纸也已是明日黄花,更没有书读,没有娱乐的消遣,生活没有色彩,缺少新鲜感,过得索然无味。每天就是连队的几十号人在一起生活、工作。不过由于生活简单,与外界几乎没有了联系,对社会上的文革形势怎样一无所知,这样少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战火与硝烟,倒也过得轻松、平和,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了。 过了几年,没有丝毫可能重新返京的消息。只有区区几个家里是高官的人趁回京探亲之机找好了回京的门路而一去不返以外,其余人都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循环过着平和的日子。 我因家里的特殊情况,没有任何回京的条件和背景,心里更没有将来可能有希望回城的远见,再加上年龄一年年增长,眼见回京无望,便选择了传统的人生之路,结婚生子,平凡的生活由此开始。 后来儿子诞生了,给平静的生活既增添了乐趣,也带来了不少麻烦与负担。那时除了白天工作以外,每晚都要去连里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开会、学习,听读迟来的报纸上的“新闻”。因此在家务方面,时间的分配和安排上,我们夫妇二人便常常会出现矛盾,为此引起争吵。平静的生活出现了波澜。 有一次我俩因为一件小事又产生了争吵,究竟是什么事已经记不起来了,但肯定是一件不足轻重的小事,否则怎么会记不起来了呢!双方都固执己见,不肯让步。我一生气,傻犟的脾气又上来了,跑到另一间小屋,躺在炕上生闷气。到晚饭点了,爱人来问:“咱们晚饭吃什么呀?”我一声不吭。他又问:“你想吃什么?”我气哼哼甩出了一句满有志气的话:“什么也不吃”!爱人关上门,自己去做饭了,因为还有儿子啊! 冬天的东北蔬菜种类很少,仅有土豆、萝卜,白菜和尚存的几个洋白菜(东北人称大头白)。“dang dang”的剁菜声传进了耳鼓,一会儿又看到红光映满了窗户,那是他点起了锅灶下的豆秸火苗腾起的颜色,“嗞啦”一声,是菜倒进了烧热了油的锅里发出的声音。不一会儿,一股菜的香气隔着门飘进了我的鼻孔,嗅觉器官唤起了我肚子的“咕咕”声,它们在一起向我传递信息:“饭好了”!又听见外面放桌子的声音以及来回的脚步声,我知道饭菜已经上桌了。 此时心想,他如果再喊我一声:“吃饭了”!我觉得这也可算是他在向我低头认错了,我便会假装不情愿的出来坐在饭桌旁共进晚餐的,然而,他没有,而是打发还不太懂事的儿子来叫我吃饭。我仍执拗地扛着说:“不吃”!儿子出来,他们爷儿俩开始吃饭了。我饿着肚子,心里继续怄气。 可能是儿子对爸爸做的饭菜不够满意,吃的没有平日香,我听到爱人给儿子做着努力进餐的思想工作:“这是洋白菜,吃了长的白,漂亮,还聪明!”儿子道:“吃白菜长了会白,怎么还会聪明啊?”“这种菜又叫大头白,吃了头长得大,里面的脑子就长得多,就聪明啊!” 儿子“噢”了一声,好像听懂了话似的大口吃了起来,因为我听见了他们嚼菜的“嘎吱”声。 此时听这声音太讨厌了,肚子更是“咕咕”的欢。要知道东北的冬天是相当冷的,拿水盆出去倒水回来,盆底剩下的没倒干净的水回到屋里已变成了冰。在这里的冬夜非常漫长,如果肚子无食那是真饥寒交迫啊!同时心里也暗暗在恨着:“他怎么还不再喊我来吃饭啊!哎……” 这时听到外面儿子问:“我妈妈怎么不吃饭啊?”我心里想:看你怎么回答。如果隔着门他跟儿子说出是自己的不对惹恼了我的,我也绝对会认了,可他的答案并非如我所愿,却蹦出了一句:“你妈妈不舒服,一会儿再吃!”啊!听了这句话可以倒是可以算是个就坡下的理由,我等着……肚子继续咕咕着……胃也趁机加入了抗议的行列开始疼起来了。 一会儿,我听到了收拾碗筷的声音,啊!他们可能吃完了,真的不管我了么!我如何是好啊!承认自己有错,不甘心,要是自己出来吃饭呢,可刚才硬邦邦的“不饿”“不吃”已出口了,覆水难收啊! 这时我听见爱人小声对儿子说:“去问问你妈妈好了吗?吃饭不?”儿子进屋来,我赶紧双眼紧闭。他乖巧地趴在我耳边,奶声奶气地问道:“妈妈,您好些了吗?能吃饭了吗?看着儿子充满稚气的小脸儿,我慢慢从炕上爬起,顺坡下驴,拉着儿子的手出来。爱人把饭菜端上桌说:“快吃吧,刚热好了!”嘴里说着,还不忘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大口吃了起来,心里说:“饿死我了!”因吃得太急太快,吃后胃更加疼了起来,哎!这是何苦呢!简直是“自虐”! 事情已过去几十年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简直是既幼稚又可笑!其实恋爱时轰轰烈烈,双方只看到彼此月圆时的美,却忘记了无月时的黑,甚至把婚后锅碗瓢盆的碰撞和柴米油盐的琐事也想象成为是一首美妙的交响乐。殊不知恋爱时的浪漫和婚后的生活完全是两回事,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像梁思成与林徽因,钱钟书与杨绛那样的佳偶伉俪又有多少啊!他们能相互欣赏,琴瑟和鸣,为成就对方自己甘愿无条件全力付出,取得了事业有成与业绩骄人的成果,那是建立在他们都有着极深的个人修养,丰富的学识,共同的志趣基础上的,对他们的完美姻缘我只能是羡慕,佩服而不能奢求。因为我只是一介凡人,无力攀比,也不追求那些对我来说是虚妄够不着的东西。也可能是我的见识太少,我看到更多的婚姻是淹没在不断碰撞与不断和解的过程中。满地鸡毛的人间烟火才是我该过的日子。 所以在家庭生活中,如果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哪有什么绝对的是非曲直,你对我错啊!若非要得出一个你输我赢的结果,那常常会闹得鸡犬不宁,四邻不安,亲人受累,自己受罪,孩子受苦,日子没法过的结局。平时说“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更何况更多的人没有清官高明呢!还是塌下心来认真经营自己的日子,求大同存小异,该妥协妥协,该让步让步,双方不要非争个胜败,还是企求家庭成员健康平安,企求生活平凡而惬意,过个风雨过后是彩虹的日子,岂不更好,这才是家庭生活的双赢! 生活是一团麻,让它少拧疙瘩多结花! 生活是一首旋律,让它美而流畅不因弦断而涩哑! 生活是一条河,让它少掀巨澜多些洁白的浪花! 生活是一首歌,让苦味少点儿,让甜去占满它! 这就是这场“自虐”引出的我对生活的感悟! 2020.8.29 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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