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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你又抽烟了 | 协和八

 协和八 2020-09-18
“老张,你又抽烟了”——我最难忘的患者

(一)

“咳、咳……”,窗边的那张床上,那个人背对着我们坐着,剧烈的咳嗽着。老大带着第一天轮转内科病房的我走过去,微笑着寒暄似的问道“老张,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记得那个清晨晴朗而无风,天很蓝,云很淡,引用实习医生格蕾里Derek的话“It’s a beautiful day to save lives”。身着一身白衣,代表了什么,那时的我并不太懂,只愿执着的相信着。是盔甲吧,也是勇气。

老张正值盛年,体形健硕,病历中记录他是个商人。因为频繁的咳嗽、咳痰、痰中带血,几个月了都不见好转来住院,想查查看是什么原因。除了吸了三十几年的烟,既往史干干净净。在看到影像资料前,我都默默的猜想着并希望着,他应该不重吧。

老张稍欠身回转过来,注意到老大旁边多了一个看起来好年轻的我,上下打量一番,却也没有多问什么,“醒了一次,三点多的时候,还是咳醒的”。

“家属什么时候能过来呀?”

“下午吧,我老婆还有儿子儿媳都来。”

老大看了看老张的痰,依然零星带着血丝,神情隐隐有些忧愁的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走出病房前向老张介绍我是刚轮转来的小大夫,有事可以找我。老张又抬眼看看我,礼节性的笑了一下。

是的,跟老张旁边那个全身连接了各种线路和冰冷的机器,呼之不应、肢体僵硬的老爷爷相比,老张看起来充满了生命活力,随时可以出院回到从前的生活一样。直到我看到老张的CT片子。

“肺里面还是很干净的,看,这,这,纵膈淋巴结都肿大粘连一片了,有点压主气道,大血管形态基本正常,左边胸水比上次又多了,”领导带领我们一众人等读着片子,诊断方面考虑肺癌可能性大,不除外淋巴瘤。“准备联系外科取活检吧,左锁骨上和腋窝淋巴结都能摸到吗?约个淋巴结超声。”

肺癌,淋巴瘤……逃不开恶性肿瘤了吗?倒也都能算是典型病,考试范围内的,想到这里被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就想到典型不典型、考不考试去了。考虑诊断为恶性肿瘤的老张,就这样成为我接触的第一个病人。人生而向死,想来也没什么可怕,自己下意识的逃避和否认,不过是因知拖延能力有限,出院最多落一个好转,治愈大抵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的结局,对于老张和他的家人,谁会更难以接受呢,我想不出来。


(二)

“11床谁管,三孁八度五!”

上午查完房,老大正手把手教我怎么约淋巴结超声,初进临床的小白如我,不只是在病人的病情分析诊断、与病人的交流方面,连在病历系统的操作方面也是踽踽学步,万幸有老大耐心提点。办公室门口护士老师报告了我们的老张刚刚的体温。

“知道啦,这就去看下。”老大转过来跟我说,“走吧,我们先去抽血培养。”

一人一副手套,拿了三个血培养瓶子,端着抽血的小托盘,路上我问老大,“师姐,要先抽哪个瓶子呀?”

“你看,我们拿的抽血的小飞机,里面会有一小段空气,所以先打到需氧瓶里,然后是厌氧,各8到10毫升,最后是结核瓶,5ml。”老大拿起瓶子,在刻度上做着标记,“像这样先画好,才知道抽到多少了。”

我还是有些犹豫,毕竟从前虽然看过也是糊里糊涂的,心里着实害怕第一天就闯祸,那后面一整个月不要混啦。而且会给老大添麻烦的吧。想着想着也嘲笑自己最初的跃跃欲试不知哪里去了。

老大似乎是看出了我的踟蹰不前,并不以为意,拍拍我肩膀说,“没事,不难的,我帮你。”

就这样凭白添了几分底气,我先走向了老张的病床,让他躺下,目标血管很好找,是那种看得见摸得到又很粗的类型,不由暗自庆幸,绑好止血带,这时一切都还顺利。就在我准备消毒的时候,止血带滑开了。

要解释一下嘛?解释什么呢?第一次抽血培养?他一定会拒绝我来做操作吧?或者先道个歉?一瞬间好多念头划过脑海,懊恼自己怎么会止血带都没系紧,简直比抽不出血还要难为情,好差的第一印象啊。

“这根止血带有点短,夹住点衣服会稳定些。”老大简短的向我,也是向老张交代着,并没有上前取代我的意思。老张既没看我,也没说什么,不经意似的把胳膊朝我的方向更伸直了些。

时至今日,我一直都记得这个小细节,着实感动到我的小细节。回想自己最初接下这个害怕做不好的任务时担心的都是自己难为情、给老大添麻烦,其实最应该考虑的是患者的利益,是否会因我操作不良造成损害,如果为了给年轻的医生创造锻炼的机会给患者造成了不必要的创伤,这又该由谁承担、怎样偿还呢。如果我是患者,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试验品,我会想要得到最好的医生的最完善的操作。这一次,明明有更高年资的老大在旁边可以选择,我想,老张的内心比我高大。

好在后面抽血培养一气呵成的顺利,成就感也满满,那天上午简直想自己当外勤把培养瓶快快的送到检验科去。

(三)

下午,老张的妻子、儿子、儿媳一行三人如约而至,我才知道,原来谈话、做决定这种事情并不需要患者本人在场,也更不需要患者来决定了吧。老大详细的交代着老张的病情,我在旁边边听边学习。“……现在我们主要考虑恶性肿瘤,来源还不知道,可能是肺的来源,也可能是血液系统的问题,需要病理结果来诊断,才能相应进行下一步放疗或化疗等治疗,目前有取活检的必要。”

“那取吧,什么时候能开始治啊?”老张的儿子有些焦急,生怕我们不明白似的补充问道,“取完就能用药了吗?”

老张的妻子一直紧锁着眉头,半句话也没有说。相伴了大半辈子的人,几个月前还好好的,就是因为咳嗽了,就只是咳嗽而已啊。真的就是活不过几年的恶病了吗?真的不会是别的毛病吗?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天抢地,沉默是不是代表内心还残留希望。可是,在这样的时候,希望才是最让人害怕的东西吧,这仅剩的却最可能被剥夺的希望啊。书上说,从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你没经历过就是没经历过,不会懂的。

“我们要先完善超声,看看淋巴结的大小,转移的可能性大不大。最后还要外科会诊,他们来定具体的手术时间。等病理也需要些时日,你们先别太着急。”老大说着,拿出几张表格,准备给家属签字。“这还有个毒麻品的知情同意,老张咳嗽的厉害,我们需要用可待因来镇咳,请在这里签字。”

老张的儿子干脆利索的签完,反反复复拜托我们费心,尽力给他老爸早日加上药。仿佛在他的理解里,加上药,就是加上了生命,加上了以后的时光。我在心里默默祈愿,但愿啊,这一根尚可抓扶的苇草,不要坍塌了那飘渺的希望。

“先别告诉他,”老张的妻子突然开口说,眉头依然紧缩,却神情坚毅不容拒绝。

“妈……”老张的儿子似乎想说些什么,是支持吗,也许是质疑吧。他大概还不习惯对自己父亲的隐瞒,但告诉他这样一个大抵是打破所有希望的消息,确实没什么意义。毕竟诊断不算完全明确,如果祈求就这样捱过一段时日,说不定还有别的可能。也只能指望这熹微的可能了。

“过段时间再说。”

(四)

就像这世上所有需要走程序的过程一样,取活检、做病理并不是一件说取就取、说做就做的事情。淋巴结超声约到了两天以后,外科会诊至少要明天抽血查完了凝血功能等等必要的检查后才能发出去。至于取活检,推算起来一周内都是做不上的吧,还要等会诊大夫联系外科手术室,在他们的手术日里正正经经的排上一台手术才行。手术日,这可不是每天都能有的。

早上六点去给老张抽血,起床困难晚期患者如我没想到的是,虽然还很早,病房里几乎人人都或是洗漱或是坐在了床边。难以睡太久吗,住在病房里像是住在一个闹市区,却无力抗拒疏离隔绝于平常生活。不能离开这方寸空间,不能见到想见的人,连一街之隔的饭店、商店都是远方。困于身,也困于心。

看起来,老张也是早早就醒了,面向窗口坐着,不时猛烈的咳嗽着,全身连带着床板都要颤上几颤。见我端着抽血盘来了,表情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又是你呀?”

“嗯,今早你有5管血,先躺下吧。”还能看到昨天针孔穿过的痕迹,周围有点淤血。他的凝血功能该不会有问题吧,我有点不安,如果凝血差的话,且不说又要输血浆、复查凝血,这拜托外科接他去活检可遥遥无期了。“老张,等下抽完血记得多压一会啊,你看昨天这都有点淤血了。”

“啊,没事。”老张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微做停顿,便又飘到了窗外,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这是什么毛病啊?”

“现在我们还没有明确的诊断,要等活检完病理出来才知道。”原来搪塞之语可以这样冠冕堂皇,我故作淡定。其实,昨天老张的妻子有意隐瞒的时候,我便意料到老张会向我们追问。从内心里,我是愿意告诉他的,但怎么敢违背家属的意愿呢。这里的环境中,患者的命啊,都不是患者的,是家属的。告不告诉,治不治疗,回不回家,你授权了,委托了,也就不必亲自交代了。剥夺了患者知情权的,归根结底是患者自己。一个生命的存在,仿佛全部都建立在了与他人的关联上,对自己好像没什么意义了。生,是家属的事,死,自然更是家属的事了。

老张点点头,挥挥手,像是赶我走。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听说,患了恶疾的人,自己心里都是有感觉的。瞒,根本瞒不住。


(五)

“基本外科和乳腺外科都可以请一下会诊,凝血复查了吗?”领导边问,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着。

老张的凝血功能果然是差的,有时候真不希望自己猜对,又不是考试,希望患者顺顺利利好起来的愿望大过一切。没有其他的地方能像医院一样,承受着每一个走进来的人的希望,它接纳了他们,却不能拥抱他们,给他们好的可能,却不能做出任何承诺,一切都是没有定数的。昨天下午输血浆的时候,老张斜靠在床上问,这是什么。我们告诉他,这是纠正凝血的药,调好了就能去手术了。活检后会有哪一些可能,老张却没有再问。

“昨天的PT是38秒,APTT45秒,下午又输了血浆,今早复查的结果还没出来。联系了基本外科,他们来摸了下他的左侧锁骨上淋巴结,认为可以取,但要求凝血延长控制在3秒内,”老大说,“最快下周二能做。要是基外能做,就先不约乳腺外科的会诊了吧。”

“到时候淋巴结B超的报告应该也出来了,带上过去。”领导似乎有点不放心,“主要看一下是一个大淋巴结还是几个淋巴结融合,要是小的融合在一起就意义不大了。”

老张已经需要陪床了。他那一直眉头紧锁的妻子,每日同他静坐在床旁的椅子上。两人并没有太多交流,不像隔壁的一对老夫妻常常手牵手的在一起聊天或是分享水果。在老张越来越多的咳得实在厉害的时候,她走上前,沿着脊柱从下往上轻轻的替他拍背,老张咳出的痰已常是带点褐色、咖色的血痰了。而那些安静的时刻,只听得到隔壁床监护仪滴滴的声音,再无其他嘈杂,仿佛这整间病房的人都上了监护一般。

“老张,你又去抽烟了?”老大带着我在下班前去看老张,他并不在病房里,一回身,老张正从电梯里慢慢踱出来,昂着头背着手,倒像是来参观巡查的,一点看不出生病的样子。“下周可能要活检手术了,手术前烟是一定要戒的,至少一周啊,不然外科不给做的。”

“啊,知道了。”老张并没有不耐烦,只是简短的回答着老大。

如果是肺癌,如果最后病理是肺鳞癌,从医学的角度,这病十有八九跟老张三十几年的吸烟史是相关的。那时,我真心想说,别抽了,再抽命都没了。可是,不抽了命就有了吗?烟,对于这时的老张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像卖火柴的小姑娘,烟雾里看得到繁华的往昔。再也回不去的从前,再也不能拾起的事业,断壁残垣里,烟成了唯一借以缅怀的遗迹。

老张不看报,不听歌,也不上网。如果剥夺似乎是他现在唯一的嗜好,好像会有点残忍。

(六)

老大放下电话,睁大着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戏剧性的跟我说,“居然取的脂肪!”

怎么会这样。可分明病理科来了电话,说他们已经反复做了切片,就是脂肪组织,没有淋巴结。脂肪里哪找得到肿瘤细胞,老张白白做了一个左锁骨上淋巴结活检手术,哦不,左锁骨上脂肪垫活检。经过这一番折腾,老张入院已经两个星期了。

“你先去给他换药吧,我赶紧跟领导说一下!”说着,老大匆匆离开了。

我抱着换药包拿着敷贴,走到老张的床前。最近几天,老张咳嗽的愈发严重了,并且时常抱怨胸口闷、上不来气,整个人的精神都减了三分。大半的时间都斜倚在床上打瞌睡,烟倒是戒得彻底。床边还备了吸痰器,生怕夜里一口痰咳不出来就此交代了。

像是料到我不会给他答案,老张胜算在握似的跟我确认,“病理还没出来呢吧?”

“嗯,没有。”我的回答没有一点底气,但这个时候我可以说什么,能说什么吗?脂肪长得太像淋巴结了,上次手术取的是脂肪,明确病理还需要再做一次手术。很抱歉,您等了这么久,我们会尽力再联系外科,避免耽误您的治疗。心里虽想了这样多,却哑口无言。揭开敷贴,老张的伤口生长良好。“伤口长得挺好的,很干燥,没有红肿。”

老张皱着眉的妻子探过身来看那一道新鲜的长长的瘢痕,像跟自己念叨着,“他从前皮肤可好呢。”停了一会,她又忍不住问,“病理什么时候能出来呀?”

“再等等吧,我们一直在催着呢。”心里更没底的回答,听起来却靠谱而干脆。老张的妻子是完完全全了解老张的情况的,恶性肿瘤基本确定,她的不安和焦虑不是来源于未知,而是一个宣判,一个治疗能有的效果和平均存活时间的宣判。从前好啊,从前皮肤好,从前身体也好,从前举案齐眉,不必辛苦隐瞒,从前不计较,执手相看竟还有多久。

见习的生活,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病房扮演医生的角色,每周有两个下午的课程,让我们再退回医学生的位置,填补知识上大片大片的空白。那天下午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空白。我不住的去猜想领导和老大会怎样和老张的家人解释,他们会发怒吗,老张的儿子一直那么焦急,他们会喊叫吗,会提出什么要求吗。猜得到我的答案的老张,一定猜不到这个结果。

晚饭后,我又回到病房,发现老大居然还在,“师姐,怎么还没走啊?”

“拜托了乳腺外科今天一定要来会诊,刚打电话会诊大夫没下手术呢。”老大盯着电脑在看文献,瞟了一眼手机,已经八点多了。

她家里那个不到一岁的宝宝,还不会打电话找妈妈。

(七)

所有人都耗尽心力想做好的事情,耗尽心力,也可能做不好。这看似无懈可击的无奈、无解,确确实实的发生着。好想把这些被命运荒废褶皱的时间拉长熨平,重写一个最好的过程,和一个最好的结局。可这其中无足轻重的我,好像没有后悔的权力。

“脂肪?”乳腺外科的大夫也不敢相信。我苦笑,是我们的老张运气太差了吗。乳腺外科的大夫仔细翻看着老张的病历,“我先去看看病人,有可能还要基外再上台。”

老张能触及的浅表淋巴结只有腋窝和锁骨上,影像学提示纵膈和肺门淋巴结肿大,腹腔里和其他地方都是干净的。按照淋巴引流途径推想起来,还是取锁骨上淋巴结靠谱些。上次约的颈部淋巴结的超声,范围并不包括腋窝。同样是超声,那又是另一个检查了。

“约个超声看一下,刚才我摸了确实有东西,但隔着那么厚的脂肪,这个淋巴结很可能偏小啊。”这边乳腺外科的大夫刚留好意见,那边老大已经把超声的医嘱开出来,检查单发出去了。就好像这样也能替老张争取更多的时间。最珍贵的时间啊,我们都想要更多。

不出所料,腋窝淋巴结的超声回报淋巴结形态正常,皮髓质分界清楚,未见异常血流信号。也就是说,对病情的判断不会有任何提示意义,完全没有活检的必要。老大吩咐我再发一次基外的会诊,这次她要跟着上台看。

输血浆、查凝血、做术前准备,一切重新来过。老张第二次取活检是个下午,老大进了手术室帮助确认淋巴结,我等在外面准备亲自护送标本。我们做了所有我们能做的,应该做的和不必做的一切。

(八)

从病房到病理科,要坐电梯下去,走过古旧的老楼,路过阴翳的连廊到达内科楼,再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入门诊楼,病理科在那里的八层。一路上,经常遇到患者拉住我们,问这个在哪里,那个在哪里。帮忙找着,自己也逐渐摸清了各种地方如何到达。来回步行半个小时,每天每天,是那段时间我和老大下午的必修课。

“昨天送的?结果肯定没出啊,我帮你查查切片在哪个老师手里吧。”

“分化得太差了,现在还看不出来。”

“免疫组化刚做上,你们明天下午再来。”

“只能说,目前不考虑小细胞肺癌。”

“ki-67 70%,增殖很快,但分化程度太低,还是等最后的正式报告吧。”

老张的儿子来找过我们一次,他实在有些等不下去了。“不能先打点药吗?”

打化疗药,其实是有针对性的。无论是小细胞肺癌、鳞癌、腺癌还是淋巴瘤,它们都有不同的最佳方案。一旦方案定下来,四到六个月完成疗程,期间方案都不会更改。本身化疗的缓解率就不到50%,如果不是最适合的方案,就会面临更大的无效的可能。我们都只是凡人,不擅长在这样的狭路里一眼道破天机。只能祈祷,最后的结果不要辜负我们的等待,但愿有一个更好的可能会值得我们的等待。

老张已经很少下床了,他胸口闷得发胀、发痛,吃不下什么东西,连喘息都很费力。咳嗽还是很厉害,有时会咯出一整口的血,最后一次胸部CT提示,右边胸腔里,已经一半都是水了。那天他刚理了发,仿佛褪去了商人的肚肠宽肥,整个人更显清癯。

“老张,今天很精神啊。”

经过了接近一整个月的相处,老张每次看到我,都很自然的笑一下。偶尔会撞见他想推开替他排背的妻子,想是内心苦闷,无以排解,可我们在场的时候,他所表现出的忍耐和承受,又有种看透结局的淡然。在我们都不知道会等到什么结果的时候,他好像已经知道了。

那天我和老大终于拿到了最后的报告,考虑是肺低分化鳞癌。

这不是个好消息,但似乎也不会有更好的消息了。


(九)

老张在我出科的第二天转到了肺癌病房,在后来半年的时间,老张打了六次化疗。从冰冷的病案记录里,我看不出他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看不出他过的怎样,看不出他的儿子是不是还那么着急,看不出他的妻子是不是还紧锁着眉头。但我能看到的是,他纵膈肿大的淋巴结几乎消失了,半边的胸水消失了。

这些,已经足够让我相信。It’s a beautiful day to save lives.


作者:MI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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