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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鹤睡

 晋诺工作室 2020-09-18

我的构思

(标题《孤山鹤睡》,一语双关。开头用咏雪元曲引出了文人情趣,引出下文的隐士梦,并增加了文采。接着指出一代代的中国文人们写着同样的与社会半隔绝的、山水田园诗文,做着同样的真真假假的隐士梦,欺骗着一代代的中国人只想着逃避现实而不是改变现实。

通过萧军的生活态度由强到弱改变的例子,说明中国社会惰性机制的无比强大,表达了作者对中国人为什么会渴望脱离现离做隐士的深刻思索。

最后一段引用郭沫若早年的名诗《天狗》,呼吁知识分子应该有改变生活的勇气,而不是自我麻醉。

本文作者严厉地批判了中国传统的“隐士情结”,你可以赞同,也可以反对。毕竟隐士式生活是个人的选择)

一场如絮的白雪掩住真实,把世界妆点成纯美的童话。此时,月上树梢,一片苍茫。那首咏雪元曲跳入我的脑中。

 白鹭交飞溪脚,玉龙横卧山腰,

              满乾坤无处不琼瑶。

              因风吹柳絮,和月点梅梢,

              想孤山鹤睡了liǎo

我知道这多少有点小文人情趣,一个饿肚子的人不会这样写。我不太想看西湖,西湖名气太大,万头攒动争睹山水其实很滑稽,但我还是想看看孤山,哪怕游人如织,我也想默默走一走,因为林逋曾经生活在这半封闭的山水中,这里藏着文人们半真半假、时喜时涩的隐士梦。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中国人热爱林逋、陶渊明?这是人生喜剧还是社会悲剧?这因为心灵淡泊还是出路狭窄?这意味着个人渺小法制贫乏还是看破红尘无思无欲?“老天爷管不了这么多,大雪春天化了冬天落。”一代代的林逋写着同样的诗,做着同样的梦,忽悠着同样的中国人。

  林逋自称“梅妻鹤子”,虽然他有妻小。他赏梅训鹤吟诗会友,清静无拘。“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经他一写,成了咏梅绝唱。他养了两只鹤,客人来了,鹤在空中盘旋,他便赶紧回家会客。

  “达则兼济天下”,读书人能“达”的又有几人,能“济”的又有几人。儒学的虚伪不必细论,官僚体制的腐败也不必细谈,有人“达”了,不是被同化就是迫不及待地堕落。有济天下之言,未必有济天下之心;有济天下之心,未必有济天下之才;有济天下之才,未必有济天下之机;有时,一切都有了,奋力一搏,又很快被社会击败,如王叔文范仲淹……

  那就“独善其身”吧。保守的儒家就是让人俯首贴耳,道家的麻醉药也起作用了。躲进自然躲进书斋自得其乐甘心消磨,避开喧哗复杂的社会,在几方文字几盘菜肴几块奇石中经营人生。向林逋学习是很容易的,如果生活有些保障的话。

  也许,我们没有资格指责他们怯懦聪明,社会太强大,国家政权太强大,不是读书人喊几声所能动摇的,况且还不允许你喊。嵇jī康、李贽zhì、张志新……都死了。

  作家箫军的经历,多少可以说明书生的心灵历程。他来自东北,外号拼命三郎,孔武有力刚烈暴躁且自视甚高。他夫人回忆,抗战时他路过延安,毛泽东派秘书来请,箫军冷冷地拒绝了:我是来打游击的,不是来见政要的。倒是毛泽东亲自来了,打天下的毛泽东,还注意这个,我不敢想象文革时箫军说这话会有什么结果。据说文革时他因为颇通武功红卫兵不敢对他下狠手。按说这种人物应该一生都会是自信非凡傲气十足的,然而他生平的最后一首诗让人深思:

                   读书击剑两无成,空把韶华误请缨。

                   但得能为天下雨,白云原自一身轻。

他终于认识到人生多么没有价值啊,早年不该有如此高的志向。自己本来就是轻飘飘的白云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如果能给人间带来一点细雨也就心满意足了。

  箫军尚且如此!中国书生常常不是这个世界的对手,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你甚至斗不过一个普通的地痞恶棍,更不要说体制。唯一的聪明就是尽可能与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们很容易躲进书斋山野,寻找补偿与麻醉。苏东坡豁达了,自责自己不应该太优秀;白居易自号乐天,心宽体胖再也写不出《卖炭翁》了;章太炎后期成了纯文人,钱钟书闭门写作《管锥编》……像鲁迅那样的明明可以成为钱钟书式的学者却心甘情愿成为战士的太少了,像闻一多那样的明明是钱钟书式的学者学者却拍案而起的太少了。

  但退一步说,假如书生连做林逋的权力都没有了,那岂不是更惨。想想文革中死去的邓拓、田家英、陈寅恪(恪:读kè或què)、田汉、赵树理、吴晗、翦jiǎn伯赞、梁思成、周瘦鹃、马连良、胡先骕、汤飞凡、萧光琰yǎn……想想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巴金、路翎líng、胡风、沈从文、俞平伯、华罗庚、曾昭伦、叶企孙……那时的他们,何谈济天下何谈善其身,何谈范仲淹的岳阳楼何谈林和靖的梅妻鹤子。

  夜深了,窗外的月光更冷,雪地无声。孤山的训鹤早已入眠,林逋也肯定进入了梦乡,他是否梦到了毛驴、小桥、白雪、梅花组合成的文人图画。他生于968年卒于1028年,此间,危机四伏与歌舞升平并存,1003年宋辽之战澶渊盟约签订,1004年宋夏之战政府再签条约……但在他的诗中,全是咏景写物、友人唱和之作,他看到的只是“水波随月动,林翠带烟微”,他听到的是“映竹犬初吠”,他的快乐是“水墅香菇熟”“水风清晚钓”,他的享受是“湖上玩佳雪”、“茶话到黄昏”。

  这么多的动荡竟然没有进入他的视野,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悲哀,更是一种文化的悲哀。那时官员们的诗也与隐士的无甚区别,到处是自我麻醉的浅斟低唱,“无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宰相晏殊的诗署上隐士林逋的名字,谁也看不出来。

  我不希望那鹤睡着,我想看看“晴空一鹤排云上”的壮丽。

  我也不希望主人总是睡着,我想听听“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豪放。

  何时,文人们能口无遮拦,纵横四方,不会因文字惹罪。

  何时,我们再听到五四文人们放眼世界、壮怀激烈的高唱:

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

               我把日来吞了……

                      ——郭沫若《天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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