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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20教学手记——语文教师真应该读一读:曹竟的《世说新语》

 晋诺工作室 2020-09-18

在疫情炽热之际,网课沸燃之时,我收到了曹竟同学的一组三十五篇读《世说新语》的文章。展卷读之,瞑色已上案头,犹不忍释手。离开文本,意象纷然:语文、网课、阅读、写作、刷题、方术……一时理不出头绪。

让自己沉静在夜色里,想。

语文教学,多少志士仁人,热血青年,终日缠绵于校园、课堂、教材、作业,力主在语文上有所人生价值的追求与收获。可是,我眼看着一些智商、情商、才商卓然的语文老师,废寝忘食,孜孜矻矻,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只干瘪的谷穗,也努力把自己的学生培养成了语文的仇人。

我常常想,以解题为人生或是职业终极目的的语文老师到退休的那一天,拿着光荣退休的证书,抱着《五三》《金典》之类的宝物回到家,是把它们放到书橱里留给子孙呢,还是要扔到垃圾桶里去呢!

这一辈子究竟干了什么?自己还剩下什么?真的能对得起语文教师这四个字吗?

如果要回答好这些问题,我们不妨先来看看曹竟同学读《世说新语》的文章,看能否给我们什么样的启发。

一个中学生一句一句地阐释《世说新语》里的句子,注意,不是翻译,是阐释;在这儿语文老师总结的翻译八字方针用不上。她以《世说新语》为载体,融中外古今文化于一处,表达阅读者对生命哲学、人生世事的思考、认识、理解、表达。这个阅读过程完美地承载了知识、方法、技能的演习,全面地包容了文化、审美、创新综合素养因素,顺利地打开了语言的建构与运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继承与理解的通道。阅读与写作天然地融合一体。这样的语文学习是与学习者的身心相融相生的,阅读与写作的过程就是生命成长的过程,她的文字就是她的生命状态。这样的语文学习将与其一生的生活紧密相连,甚或,就是她一生的生活方式。

我们是多么需要这样的语文学习呢!我们也是多么需要成为这种语文学习的老师呢!

这样的语文学习是怎样的学习?

它需要宁静的阅读。要让学生宁静的阅读,语文老师要有宁静的心态,还要有阅读的体验,不然,不能给学生创设宁静的阅读氛围,也无法在恰当的时刻给学生指点阅读的迷津。很遗憾的是,这段疫情时刻恰可以宁静阅读的时候被网课搞得一团乱麻。现在太多的语文老师,急匆匆地上课,匆匆地考试,急匆匆地过日子,就是不读书。南师大附中的王雷老师组织了一个读书群,群里的老师们一本书一本书地啃,真是值得我们学习啊!

它需要真诚地写作。翻阅一下那些伟人的选集,不要从政治角度去看,从语文角度去看,你会发现,他们的文字是真实写作的结果,为什么?他们当时就是那样想那样干的,而我们现在反复在技巧、法术上下工夫,有部分老师,常常以卖弄考试技术为荣,把语文教学引向虚假化、空洞化、套路化。我想,如果我们不能坚守一份语文教学的底线,终日在一份试卷里耍把戏,那还不如把教师的帽子还回去吧!

它需要长远的坚守。语文学科的特点与周考、月考等各种阶段考天生为敌,它最忌碎片化、切割式教学,现在大部分学校两周考一次,一月考一回,还要搞什么各种级别的统考,而且考的又与学的不沾边,如果时时应对这种考试,那么你将被这种考试碎尸万段。不要在短时间内的一时一事上争输赢,按照你的长远规划教学,综合素养提升了,笑到最后的是你。

之所以提出这三点,我想曹竟同学的学习恰恰证明了前两点,她利用这段宁静的时间沉到读书里去了,才有了如此丰硕的成果;最后一点有待于将来的验证。在这里要特别感谢的是曹竟同学的恩师苏州大学陈国安教授,是他指点曹竟阅读《世说新语》并对三十五篇文字逐篇作了批阅。

下面选曹竟同学的几篇文字,请大家指导!

不喜不愠

王戎云:“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浩浩荡荡的中国文脉穿过一马平川的两汉,伸向错落有致的魏晋,从“建安七子”一跃到了“竹林七贤”,名士从出仕缓缓步入归隐或田园,孔儒文化被注入了佛家的禅意,道家的自然,产生了玄学的贵无,孕育出了一阵魏晋风度。

卢梭曾说过“大自然塑造了我,然后把模子打碎了”,纵观竹林七贤,他们不拘礼节,放任自达,他们将生活过成一首田园诗。过于清闲自在,将生活过成一幅山水画;过于酣畅淋漓,将生活过成一句绝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占物质生活比重越大,他就离神越近。魏晋名士是踩在白云上的凡人,他们志比天高,然命比纸薄。独自承受着一个人的清高,却拥有一颗与凡人一样需要被温暖的心,这注定他们一生传奇而辛酸,每时每刻都被自己的矛盾所困扰。

嵇康,是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他将自己的郁郁不得志衍为高山流水之音,将自己的胸怀与抱负化为绵绵不绝的文字,一字一字地雕镂在山水自然间:打铁,弹琴,写诗,养生,油盐酱醋,构成了每一个不重复的日子。

“不喜不愠”是他为人处世的一个准则,孔仲尼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没想到君子后继有人,将一生过得如此纯粹。“叔夜志趣非常而辄不遇,命也!”王烈这么说到。这么一个浑然天成而又玉树临风的人,透彻如琥珀水晶,潇洒如大仙醉酒。

心地是最遥远的荒原,很少有人一辈子种好它。每个人旋生旋灭,来是偶然,走是必然。带着每一个不同的理想从青年迈向暮年,直到年少轻狂时的锋芒被磨平了棱角。如果一定要向前走,那么就骑着青牛悠悠赶路,因为骑马飞奔与骑驴慢行的衰老速度是一样的。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最后一天来对待,不留念想,不留遗憾,及时行乐……

嵇康将一生的追求都藏在养生之道中:“精神之于形骸,犹国之有君也”。首先要强调形神皆修,重在养神。“夫以蕞尔之躯,攻之者非一涂;易竭之身,而内外受敌,身非木石,其能久乎?”嵇康认为减少七情六欲的刺激感,以平常心对待万物盛衰。“蒸以灵芝,润以醴泉,唏以朝阳,缓以五弦”最后将养生融入日常生活中,坚持不懈就能“与羡门比寿,与王乔争年”了。

古人的感情像积水,积下层叠的悲哀。那壶泡着苦茗的水开了,那把摇了大半辈子的羽扇落了,那曲绝世的广陵散在三千太学生的泪中化了蝶……

道旁苦李

“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

《老子》中说:“虽有荣观,燕处超然。”“燕处”就是《论语》上讲的“孔子燕居”,家居,平平常常地活着。越热闹越不去参和,越精彩越不喝彩,越喜悦越不显露。因为物极而反,各种事物达到最高境界以后,事物本身就会呈现它的反面形态。与其去煮一锅群众的热心饭,不如做一缕吹动柴火的微风,既不会惹火烧身,也不至于狗急跳墙。

再伟大的文明也会衰弱的那一刻,而人类文明就在千万个不可能中挣扎出一个可能性。也许有人会为古老而雄伟的文明一一枯竭而惋惜,其实不枯萎才是可疑的,因为消失是必然的。就像万物都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因果轮回,这就注定了发展的大致趋势,只是我们需要准确定位自身的位置。

鲁迅把世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看客”,一种是“过客”。而过往烟火总有落尽的那一刻。王戎究竟经历过多么艰难的童年?以至于在同龄人幼稚笨拙时,就能鹤立鸡群。他是参悟了什么亘古不变的真理,对待世间万物变化多端那么铁石心肠?《晋书》中记载到:“戎幼而颖悟,神彩秀彻。视日不眩,裴楷见而目之曰:‘戎眼灿灿,如岩下电。’年六七岁,于宣武场观戏,猛兽在槛中虓吼震地,众皆奔走,戎独立不动,神色自若。魏明帝于阁上见而奇之。”

也许人们朝一个方向聚拢时,同时又揭露了一个简单浅显,但很多人依旧苦寻而不得的道理,如果你要在红尘千载中活得与众不同,跌宕起伏,就朝着人们逃离的方向走去,那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因为常人的目光短浅,始终未通过漫长的考验。

戴逵曾这样评价王戎:“王戎晦默于危乱之际,获免忧祸,既明且哲,于是在矣。”身处乱世,既然不能力挽狂澜,那么就做一叶漩涡中心的小舟,看似危险重重,实则是明哲保身的一种方式。

《晋书》还记载一则:“钟会伐蜀,过与戎别,问计将安出。戎曰:‘道家有言,‘为而不恃’,非成功难,保之难也。’及会败,议者以为知言。”在重大的决策上隐藏自己的尖锐,不贪恋权势带来的优越感,也许就是王戎在面对八王之乱的复杂局势,不像张华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混乱中。

萧伯纳说过:“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没有得到你心爱的东西,另一种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因为“塞翁失马,焉知祸福”。面对宦海沉浮,人生无常,努力做激流中最小的一朵浪花,在勇退时能保一山一水一自然。

人的聚集形成了小的文化带,文化带滚动时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形成了较为稳定的文明,经过时光的打磨,融入地域特点,成为了历史拐角处一抹靓丽的色彩。

因此在一座普通城市,关键在于捕捉多少鲜活的镜头,而一座高贵的城市,则要看天上有几抹孤独的云霞。在热闹的镜头里,你只需平视俯瞰,而在云霭前,你必须仰望。看人,看人生亦如此。

东床快婿

“唯有一郎在东床上坦腹卧,如不闻。

《老子》曾言:“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成熟了,仍不谙世故;失意了,仍胸无城府;得意了,仍不居功自傲,依然保持一颗平常心,于是一颗童心就能蜕变为慧心。

有一人,能让“唐宗宋祖”十分惦念——王羲之。唐太宗曾赞叹不觉:“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除了“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书法成就外,他的性情与人格也可圈可点。

“携子操之由无锡徙居金庭。建书楼,植桑果,教子弟,赋诗文,作书画,以放鹅弋钓为娱”,是多美的生活画卷啊。他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不慕名利,率性而为,以一纸《道德经》换“善鸣”白鹅。“又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羲之往观焉,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耳。’”

“字如其人”,就是对王羲之很好的评价。有人说:“王羲之的书法既表现以老庄哲学为基础的简淡玄远,又表现以儒家的中庸之道为基础的冲和。”行云流水,是他胸中的快意喷薄而出,入木三分,是他嫉恶如仇的爽朗个性写照。他的一生像一场梦,却过于清晰,似朝云,似暮雨,那场热闹的诗会终石沉大海。他的一生转眼就散落流星,成为山尖遥不可及的皑皑白雪,晶莹剔透,转瞬即逝。

辛涅科尔面对对自身意义的质疑时,坦然地回答到:“是的,对于宇宙,我微不足道;可是,对于我自己,我就是一切。”也许这个回答与魏晋名士的处世思想不谋而合了。在极为荒诞,又极为自然的时代,人们开始找寻那个被儒学弄丢的自我,他们开启中华大地上第一次的思想大解放。

魏晋时期的人生终极追求有有三项标准:生活情趣,文化品味,精神视野。也许两个有趣的灵魂,比两个饭碗更重要。于是冥冥中从梦呓中听到了神谕,两个萍水相逢的人确认了一种古老的谱系。那些消失在静如止水的生活突然得到了解释和升华,平淡的生活有了特殊的意义。

世上本无家,渴望与渴望相遇,便有了家。也许家是一只船,在漂泊有了亲爱。不要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至少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个家让我们登船上岸,它从湍急的水流中打捞起一个个生命,抱在温暖的怀里,揣在心的最深处。当我们离去时,也不愿举目无亲,不想没有一个亲人能收下自己划了大半辈子的船桨。我们最后重回故土,犹如到了从前靠岸的港口,从那里驶向永恒。

“渔灯暗,客梦回,一声声滴人心碎。孤舟五更家万里,是离人几行泪”。因为失去了童年,我们才知道自己长大;因为失去了青春,我们才知道自己骨子里的寂寞;因为失去了岁月,我们才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失去了挚爱,我们才知道自己曾幸福过;因为失去,渐渐地我们相信自己一无所有,坚定了过好当下的觉悟。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几乎每一个健全的朝代,开头的总是一群雄赳赳的武夫,九死一生,荡气回肠;结尾时总牵绊着文人的泪,如歌如怨,如泣如诉。浓郁的民族气节始终贯通了整个时代,只是在头与尾被人为的强化了。

在阴云覆日之时,每个人心中光明的形象浮现,那些掩藏在歌舞升平里的野径,露出新鲜的辙痕。“这条路也许不通向任何地方,但有人从那边过来。”每一场有预谋的动乱,包含着个人的野心,改革的迫切,发展的未知性。魏晋交替时,是朝代始与末的咬合处,是文人与武夫的共处与较量。

襁褓之时的魏晋风度,在混乱之中染上了血的残忍,专治的霸道。“孔融死而士气灰,嵇康死而清议绝!”王夫之轻轻地叹了口气。一眼就看出曹操为儿子曹丕、司马昭为儿子司马炎在知识分子中各杀了一只骇“猴”的“鸡。”魏晋之风如断了弦的琴音,逐渐黯淡的朗月,颓败的青松杨柳中,呜咽出了声。

每每谈及“唇亡齿寒”都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无奈,一种知识分子的愤恨与嘲讽。正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样。也许就是常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聪明了一世的孔融,当灾难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第一次感到无力。想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女七岁,男九岁,还未在世上好好走上一遭,就要让懵懂的少年永永远远地闭上眼睛,一颗硬了一生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孔融因为“融六岁,能让梨”而以“孝”闻名天下,死时真正杀死他的也是“孝”。酒后狂言的“亲子无亲论”①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在他心中,儒家“忠”与“孝”的思想已根深蒂固,将世俗看得太透,以至于忘记自己最初的操守。不明不白地一脚伸进自己为自己挖的坑,在旁人的污蔑里,这一个坑竟成了他最后的归宿。浅浅埋的坟中,那一双焦急而不安的目光在两声惨叫里,熬出了浑浊的泪,一滴滴地深入骨髓,刺痛了他的软骨。

一个伟人的逝去,如石沉大海,惊起多少汹涌的浪花,多少险恶的漩涡?以光速下沉,沉至地壳最深处,与这个始终包容他的世界一起呼吸。时人的哀叹与惋惜救不回一个英年早逝的才子,岸上的居民尤自悲鸣。大江滚滚东去,成为凄美的轶闻往事,随着时光一点点老去……

李膺的赏识,改变了孔融的一生的轨迹。“高明必为伟器”,是多么美好的评价。在世事变迁里,他活成了世人眼中的模样,葛洪:“孔融、边让文学邈俗,而并不达治务,所在败绩。”人活一世,不能时刻都洒脱自如,又不能做到理想中的纯粹,孔融终是败给了自己的太聪明。

备注①“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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