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原周转飞机,时间还很充裕,向来喜欢流落异乡的我,开始在街头寻觅,出火车站左转,行三五里,渐出离市区,遥见双塔,并立天宇,那双塔的影子犹如历史的活的灵魂,令这个车水马龙的扰攘的城市平添了几许灵动和文艺的气息。 双塔寺位于太原南郊,创建于明代万历年间。原称永祚寺,也许是那耸入云端的的巍峨双塔,太过耀眼,人们常常呼之为双塔寺,渐渐忘了寺的真名。永祚寺”之“永祚”二字,语出《诗经》,“君子万年,水锡祚胤”,意为“永远传流,万世不竭”。 朝着双塔寺的方向,我步行而去,身上还驮着硕大的旅行包,似乎唯有负载前行,才能在寻觅的过程中清晰感知历史的回声,触摸先祖的心印。 寺内牡丹处处,只是不是开花季节,唯有霜后绿叶挂于枝头,这里的牡丹植株高大, 若逢花期,花色明艳,映照着青砖古寺,定是别有一种古丽景象。 一场秋雨过后,寺内空气中氤氲着松柏的清香。寺院的建筑是保存完好的明代古建,大殿的屋脊卷棚曲线婉转柔和,飞檐斗拱渐次收拢,完全不似汉唐博冠阔带式样。这正如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由外在的张扬渐变低调内敛,处处弥散着柔软与温和的调子。以砖仿木的建筑,一色的青砖打磨雕琢,精细唯美,反射着较之木材更加深沉冷静的光辉,虽然建筑格局不是那么高大宏伟,依然精巧秀丽,现存的已有400之久的大雄宝殿、客堂、禅堂都是穹顶设计,其中大雄宝殿之上的三圣阁,藻井以青砖琢磨相拼,平滑细作,精美异常。我以为穹顶的建筑最适宜佛教场所,天穹一般浩荡的空间感,伫立其下,突然感到生命的渺小和茫然无著,内心充满无所依傍的失落,敬畏之情油然而生,由此心生依止。
我本人平生最喜见塔。一塔高耸巍峨如云,俊极于天,孤独且傲岸,这多像一个人的精神,看似渺小的躯体,却有着不可撼动的如塔的智慧和尊严。
永祚寺塔为明代妙峰禅师所建,妙峰禅师被后世誉为佛教界的“鲁班”。 大雄宝殿右转,一静室,满墙文图,介绍了双塔寺的建造者妙峰禅师。我前一段时间有幸到至五台山朝圣,参礼了大显通寺的铜佛殿,如此精美佛殿,共有三座,一座置于峨眉山,另一座在陕西华山,皆为妙峰禅师募化铸造。妙峰禅师被后人尊为佛门“鲁班”,其一生营造不局限于佛教塔院,石窟雕凿的佛刹佛像,甚而桥梁、道路均有营谋。 之于妙峰禅师,明末四大高僧之一的憨山德清大师,著有《妙峰禅师传》,详尽记载了妙峰禅师颇为传奇的一生。妙峰禅师生于贫贱,父母早亡,幼即成孤,为人放羊,勉强度日,十二岁时为口腹计投身僧侣,不得善缘,后出逃流落街头为沦为乞儿,遇蒲州城文昌阁老僧朗公收留,得山阴王眷顾,剃度出家修行,闭关三年,鹄立而已,胁不沾席,苦修如斯,颜貌大变,山阴王资助其南下单瓢孤杖云游参访。一日旅宿病重,店家冷落,口渴饮澡盆水,甘之如饴,天明起视,澡盆内原是污秽恶臭之水,遂呕吐不止,呕吐之时,忽而悟道,明了净秽由心。 这个家贫、幼孤、貌丑,起于微末,陷身贱役的妙峰和尚,在遭受了人生逆旅之后终得金刚眼目,工巧卓著,一生营建寺庙数十处,石铺道路,溪设桥梁,舍药施茶,功德无量。初得山阴王眷顾,终至天子圣母诸王为檀越,笃信佛教的明慈圣太后也皈依为其座下弟子;其修持作为,就连憨山大师亦大为叹服,尊其为“心师”。 妙峰禅师的墓塔至今仍存,静静地伫立在五台山显通寺西山之上,向前既已拜识识,今又登临其亲建的佛塔,有一种故友重逢的亲切感。 我登塔时,有一父女也一起登塔。女孩只有五六岁左右,他们是太原本地人,那个年轻的男子说,走到门口,小女非得要进来,我早就知道这里没啥意思。也许是孩童一时之兴,也许越是未曾入世不染尘埃的心灵越能感知佛塔的胜境。
自塔内出来,复至寺内的牡丹园,一对情侣请我为他们拍照,男士儒雅,女子温婉有礼。他们身后就是双塔寺里的明代牡丹。我从来都不知道一株牡丹可以生长百年而不凋,这种牡丹名为“紫霞仙”,又名“紫云仙”,为早开晚收的牡丹品种,花期很长。为了衬托这几株“百年花魁”,又引来洛阳菏泽等地的九色牡丹,令此幽寂之地,飞霞卧云,成一园满春。 立于牡丹之下,我又想起那个不同寻常的苦行者——妙峰禅师,生不逢时,一生困厄,透过修禅,完成了人生的华丽逆袭,得大自在,随缘而住,不存一私,缘尽而行,行云流水,不沾一尘,一生募化营建无数,不存一文;自身贫贱,却予世人福贵,受尽百种折磨,终得金刚眼目,在明代佛教衰落之际,尽山河大地为道场,足迹所致,遂成宝坊。人生八苦,尽皆受尽,在人生的苦难之上却开出生命最绚丽的花朵,这枝生命之花,是别样的“禅”之花,如百年牡丹,丰饶富丽,超然世外,香韵余风,流之久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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