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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古城纪行 二、漫谈老庄思想、楚文化和湘西文化 “惟楚有才”，古代文化典籍《左传》里的这句话，让楚人自豪了两千多年。春秋战国时期，楚地的三位文化名人——老子、庄子和屈原——形成了楚文化的巅峰，正如孔子和孟子是鲁文化（儒家文化）的巅峰一样。 老庄思想作为道家思想的主干，与地域文化相结合，决定了楚文化（含湘西文化）的主要内容，塑造了其灵魂和品格。我最感兴趣的，是下面的两个方面。 一、道法自然，无为而治 老庄思想强调顺应自然。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家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相信人神是杂糅的，能够相互沟通，而天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威。正如庄子所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相反地，儒家强调天道先于人道，人必须以谦卑的姿态敬天拜神。这是道家和儒家思想的重大区别之一。道家顺应自然，无为而治，最终产生了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和世界观。中国文化里的宇宙观，最早产生于楚地，是没有异议的。 顺应自然、无为而治的思想，在湘西表现得非常突出。在一个群山阻隔、相对独立的地理区域内，儒家文化和大一统政治的核心价值——诸如忠孝、诚信、礼义道德等——被基本完整地接受和传承。与此同时，道家思想和湘西本地的宗教信仰相结合，被人们格外地强调和推崇，并忠实地延续下去。人们信奉自然神，追求顺应天道、自然随性、返璞归真、清静无为的人生态度、生活方式和社会治理。 在这种社会文化氛围内，人人都以传统道德来约束自己（或曰自律）。一旦某人违背了约定俗成的道德和礼仪规范，便尊严和脸面尽失，受到人们的唾弃。这也就意味着此人已经出局，失去了继续在此地生活下去的资格；若想生存，他/她只能远走他乡。由于生存空间相对封闭、狭小，人口流动较少，因此湘西或大或小的社区都长期保持着稳定的状态，生活方式也始终以农耕和渔猎为主。在这个社会里，无为而治十分有效，有着世代延续的基础。 沈从文所追求的人生和社会即是如此，他关于湘西的众多作品，深深地渗透了乡土观念和无为而治观念。当现代文明日益侵蚀中国的社会和文化，造成诸多弊端时，他则向往清静、单纯的乡土和农业文明，远离城市文明。 道家主张德行合一，以己推人，而沈从文则以文学的形式，把这一哲学思想表达得淋漓尽致。在他的笔下，湘西人的性情都是恬淡宁静的，他们信守着传统道德，保持着人格的真善美；他们与亲戚、邻里，乃至陌生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形成了一个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和谐而稳定的社会。 在《边城》里，官府和官员似乎是隐形的，因为湘西社会不需要太多外在威权的介入——湘西人自发、自然地形成和维持着一种稳固而可靠的人生方式和社会形态。翠翠的爷爷虽然是拿官俸的，但这只是促使他更好地服务他人的一个手段或者理由，他并未充当官府的代言人和权力的施行者。这恰好证明了无为而治。 二、崇柔尚阴 道家思想崇柔尚阴，“生”（即生育）便是典型的阴性行为。《道德经》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抱阴而负阳，冲气以为和。”道家强调太一：“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太一是万物之母，为雌性和阴性。而水也为阴性，老子把它放在了一个极高的位置上：“上善若水。” 这一思想，在楚文化里体现得十分突出。楚人尊月神（太阴），而水为月所生，因此月神和水均为阴性。表面上看，阴柔气质与楚文化“崇火拜日”的阳刚气质相矛盾，实则不然。道家特别强调生命和世界的本源，而包括火和日在内的宇宙万物都是阴性所生，因此阴和阳是相辅相成的。楚地属火而又多水；五行相生相克，水和火在相互竞争的同时也形成了彼此的和谐。在湘西的文化习俗和日常生活里，在湘西人族群及其个体的性格里，火的阳刚气质和水的阴柔气质既充满张力，又相互依存。 湘西的尚阴传统，集中体现在以鬼神崇拜为特点之一的巫傩文化里。傩是中国古代原始社会农耕文化的意识形态（按照百度上的解释，“傩”乃人避其难之谓，意为“惊驱疫厉之鬼”；傩师则是人神之间沟通的媒介）。巫傩文化和道教文化相互渗透并传衍至今，绵延不绝。湘西人重死堪比重生——死为阴，生为阳。对死者的尊崇，以赶尸和祭祀死者的仪式为代表。沈从文曾在其作品里详尽地解释过湘西的巫傩等文化现象。（我对此所知甚少，因此不敢多花笔墨。） 在凤凰观光时，我有一种感觉，城里到处都是衣着鲜艳漂亮、银饰满身的苗族美女，她们在招徕顾客或在旅游景点解说，唱着旅游业的主角，吸引着游人的眼球。相对地，苗家男性则是缺席和隐身的，我始终没注意到他们的穿着打扮。不知道这是否也算一种尚阴之举。不过有一个事实是清楚的：相比于全国很多地方，湖南女性的地位的确比较高。 一句话，湘西的尚阴文化，尤其是鬼神崇拜和死者崇拜，是地域文化和道家文化（含道教）长期相互渗透和影响的结果。它与儒家文化——“未知生，焉知死”、“子不语怪力乱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楚地多水，湘西的水让人印象深刻。沱江等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水质清澈、透明、凉爽，极具阴柔美。沈从文的作品里便永远充满了水，淙淙声或哗哗声络绎不绝。在他的笔下，湘西女性大都像水一样阴柔美丽，这与现实生活中辣妹子的泼辣大方的性格形成了某种反差。也许，由于爱吃辣椒的习惯和湘西彪悍的民风，她们的阴柔也包含了一些阳刚气质在内。而他笔下的湘西男性，一方面拥有阳刚甚至霸蛮之气；另一方面，他们阳刚背后也隐含着某种似水的阴柔。《边城》里，爷爷隐瞒女儿私情的痛苦，以及他对孙女翠翠的体贴和理解，带有某种母性的特质。傩送的气质本来就像他的母亲，而他的秀拔出群，更暗含着其体貌具有女性的阴柔特征。傩送的哥哥天保，性格豪爽慷慨，男子汉气质十足；但他离家出走的感伤和在水中溺死的悲剧，也隐隐透露出阴柔的一面。 总而言之，道家顺应天道、无为而治的思想，以及崇柔尚阴的文化传统，是楚文化和湘西文化非常重要的方面。水和火，阴柔和阳刚，形成了湘西既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和补充的两种气质。可惜我学识浅薄，无法深入探讨，只能松散地胡乱漫谈。 【作者简介】山石，本名朱坤领，男，山东单县人，生于1973年。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现在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任教，从事英语语言文学和比较文学的教学和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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