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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述中国历史上帝王制度与宗法制度及其相互关系--廿四史读书笔记(三)

 虹72 2020-09-23

概述中国历史上帝王制度与宗法制度及其相互关系--廿四史读书笔记(三)朱永嘉


  
  帝王制度是封建主义条件下,国家机构运行的一种模式,古代的人们为了论证帝王制度的神圣不可侵犯,也要说清楚它的来龙去脉,说明它的起源、功能以及建立的目的,为帝王制度的存在,提供一个合乎逻辑的理论依据。弄清这些问题,对我们理解帝王制度也是有益的。
  
  在先秦诸子中,对于国家或者君主专制制度的起源、功能、目的也有过一些极为精辟的论断。许多人都承认在人类原始阶段,曾经有过一个没有国家和君主的群居时期,《礼记》的《礼运篇》称其为大同世界。那时,“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这是被美化了的原始部落制度。《吕氏春秋》的《恃君篇》,对原始社会阶段人们的生活状况,说得比较客观些:
  
  昔太古尝无君矣,其民聚生群处,知母不知父,无亲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别,无上下长幼之道,无进退揖让之礼,无衣服履带宫室蓄积之便,无器械舟车城郭险阻之备。
  
  可见在没有君主和国家的阶段,人们是群居杂交的。这个描述比较符合实际。那么又如何会产生国家和君主,以及礼仪刑法制度呢?《礼运篇》的回答是:“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子其子,货力为己。”这里说的就是从原始的公有制转化为私有制,于是“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这就是国家和君主产生后的小康阶段,它是比“大同”理想较低一级的一种社会。完整的君主国家制度是圣人为百姓的利益而设置的。先秦诸子中,不少人的论述都是这样论证的。荀子在《礼论》中说:
  
  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不穷乎物,物不必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
  
  可见,所谓礼是由圣贤为原始群落制订的社会秩序,有了以礼为代表的社会秩序,社会才能取得有序的发展,是圣贤为了制止混乱的社会秩序、挽救百姓生活上的灾难而建置起来的。荀子讲:
  
  道者,何也?曰:君之所道也。君者何也?曰:能群也。
  
  所谓能群,是指能给群居的人类以社会秩序,也就是建立国家制度,规范人际的伦理关系。这反映了在荀子的心目中,建立国家制度是为了实施社会公共职能的需要,目的是为了利民。这一点《吕氏春秋》的《恃君篇》也说得很明白。圣人之所以设立天子与君主,“非以阿天子也”,“非以阿君也”,“君道不废者,天下之利也”。如果君主违反了利群这一根本原则,那就应当“废其非君,而立其行君道者”。所谓“非君”,那是指专以国家政权谋取一己之私利的君主,丢弃其公共的社会职能,而这正是“国所以递兴递废也,乱难之所以时作也”。可见这种以民为本的国家观念,也就是国家必须很好地完成它的公共职能,在中国可说是源远流长。荀子说:
  
  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故君人者欲安,则莫若平政爱民矣。
  
  唐太宗李世民在《贞观政要》中,能发挥这两句至理名言,也不容易。这个观念断断续续,不绝如缕,贯穿于整个中世纪,如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鉴于明亡的教训,提出“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及清末梁启超提出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思想,都是一脉相承的。这条思想发展线索,是中国历史上民本主义的传统,也是中国传统观念中民主主义的精华。它反映了国家机构作为社会公共职能的客观存在,然而这不是传统的国家观念的主流,更不是帝王思想的主流。
  
  关于国家和君主的起源,在先秦诸子中还另有一说,那就是起源于争夺。在逐鹿战争中,胜利者便成为国家的君主。《吕氏春秋·荡兵》称:
  
  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胜者为长,长则犹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长,长之立也,出于争。
  
  对这一段文章,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一、人们所以剥林木以战,是出现私有制条件下的利害冲突;二、从长到君道天子,是斗争规模扩大的结果,从春秋到秦统一,是战争规模不断扩大的结果;三、每次斗争都是各自实力的较量,败者为寇,胜者为王。然而历史上每次群雄逐鹿的结果,不是个人的能力所能决定胜负,它是一个群体,它有领袖,也有功臣宿将,前者为王,后者为既得利益集团。当一个旧王朝被推翻以后,领袖成为帝王,它便有如何处理王者与既得利益集团及管理民众的三角关系。在历史上刘邦处理异姓王是一种方式,朱元璋兴胡蓝之狱是一种方式,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也是一种方式,弄清这个问题对理解历史问题有益。四、战国末年,群雄逐鹿,最后的胜利者秦始皇便是天子,称皇称帝,把天下国家视为一家之私业,要一世、二世直至万世地传下去。打天下的人当然应该统天下,称王称霸的观念,在中国实在是根深蒂固,直到今天仍存在于许多人的脑海之中,这实际上就是帝王思想的影响,那就是“打天下坐天下”,这也成为利益集团的许多成员以功臣自居,为自己争地位、争待遇的借口。一旦老皇帝去世,利益集团的头目自然会在斗争中设法取而代之。
  
  上面这两种观念,实际上反映了国家职能在中世纪表现的双重属性:政权既是社会公共职能的行使者,又是一姓一族在斗争中赢得的私业;它既是保护公众利益,为公众谋取共同利益的机构,又是对民众实施暴力,进行剥夺和专政的工具。“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一对互相矛盾的现象,在帝王制度下,始终存在,两者缺一便不成其为帝王制度了。当然,占主导地位的是后者而不是前者。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也会倚轻倚重,只是它的双重性不会变更。这也许就是“霸王道杂之”的由来吧!
  
   
  
  六
  
   
  
  上面这个问题在思想家那里,还带有理论的色彩,那么在帝王们的心态上则要表现得更加赤裸裸了。无论在其想做帝王或成为帝王之后,他们都理所当然地把国家权力看作个人的家业。这个认识,直接关系到他们如何运用手中的国家权力,《史记》中关于项羽、刘邦这两个人的心态描绘,最为生动逼真。先说项羽,《项羽本纪》载:
  
  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项)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按照今人的目光看,项羽是一个野心家,见了秦始皇的威风,便觊觎国家的最高权力。再说刘邦,《高祖本纪》载:
  
  高祖常徭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可见刘邦也是一个野心家,见了君王的威风,就想入非非,口流涎水。帝王掌握着国家的最高权力,成了野心家门角逐的对象。司马迁笔下这两个人物的私房话,未必真有根据,但也确实捕捉到了他们真实的心态。这也是秦末在各地崛起的群雄的心态。秦帝国崩溃,群雄并起,实际上是一场为争夺国家权力的厮杀。一旦夺得了国家的最高权力,作为帝王的刘邦,又怎样来看待国家权力呢?萧何修成了未央宫,刘邦与诸侯群臣在未央宫举行酒宴。他父亲也在,史载:
  
  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
  
  这里写刘邦在得了天下之后,那种忘乎所以的心态,跃然纸上。然而从这句话中,也透露出刘邦是把至高无上、不受任何制约的帝王的绝对权力和财产,看作是个人的私产,这样才会问自己的父亲:他兄弟二人,究竟哪一个能治产业。由此可见,在帝王心目中,国家权力作为社会公共职能的这一个属性,是非常淡漠的。在他们心坎中所系念的是如何长期保持这属于一家一姓的产业,使之长治久安,以及如何把天下的财富集中到自己的名下,然后穷奢极侈地尽情享用。秦始皇灭六国以后,迁全国富豪到咸阳,大发徭役,修建阿房宫和骊山墓。许多奇珍异宝活着享受不尽,还要死后带到坟墓中去享用。这便是帝王在其掌握国家权力时所表露的赤裸裸的心迹。帝王制度的许多设计及其演化都是由这个基本心态出发的。这也许是我们研究帝王制度最基本的出发点。人们要摆脱帝王制度、帝王思想的影响,首先要走出对帝王崇拜的迷津,才能还帝王本来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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