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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事儿丨安之:走,赶会去

 长河副刊的书架 2020-09-23

露从今夜白,      

      月是故乡明。

    ——[唐]杜甫       

周末去大姐家,正赶上外甥带着孩子们出门,一问是去杨家村赶会。大姐问我去不去,问完自己笑了,对外甥说:“你小姨肯定不去,她什么没有见过啊。”

赶会,一个很久远的词。我的思绪瞬间回到四十年前,回到我的少年时光。

那年我在张寨村上初二,班里有个女同学素,是我的好朋友。素一看就是那种大家闺秀,皮肤很白,眼睛细长,说话慢声细语,梳着一条油亮的大长辫子。素的爸爸在外地工作,经常给她寄来县城买不到的课外书。因为我俩关系好,班里只有我能沾光做里面的习题。

素的家在黑朱家村,从张寨村往北大概五六里地。有天中午,我俩没有回家,吃完带的饭,我俩坐着闲聊,素说她的邻村姜坊子赶会了,有大戏,问我想不想去看。

在那个文化生活严重贫乏的年代,赶会、唱大戏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我听完高兴地蹦起来:“去啊,去啊,什么时候去啊?”

第二天早上我告诉爹娘放学不回家了,去姜坊子赶会看戏,晚上住在素家。父母说那多麻烦人家,我说没事,素叫的我,我俩好。

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和班里另外两个女同学骑着自行车跟着素走了。

从学校西门出去,是一条长长的胡同。出了胡同,村后是一片树林,有枣树、梨树,好像还有一些榆树,最多的是槐树。穿过树林,我看到了那条传说中的沙河。

在我有限的认知里,所谓“河”自然要有水,所以尽管常常听张寨村的同学说起沙河,我心里从来没有把它和“沙”联系在一起。没想到河里竟然真的没有水,只有沙。

夕阳西下,那条“河”静静地横亘在那里,那一直延伸到东西无穷远,不同于两侧土地的沙质土壤,给我的视觉带来了无以言说的冲击,我觉得它似乎要告诉我什么,可惜我行色匆匆。(其实这条河夏天有水,那时候夏天雨水多,地势稍低的地方就能存下水。听人说这条沙河是古黄河改道的遗迹,那个傍晚它是要告诉我曾经有过的浩浩荡荡吧,只是当时年少的我无心驻足。)

过了沙河,是一条蜿蜒的土路,路两边是秋收后裸露的土地。再走一段,两边的树渐渐多起来,高起来。太阳已经下去了,暮色四合,皎洁的月光透过树冠洒下来,地上有着斑驳的树影,我们一边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一边叽叽喳喳说着班里的事儿。

很快地,黑朱家村到了,那时候还没有通电,整个村子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中。

素的家在村子的中段,五间北屋,两间东屋连着角门,院子干净整洁,西南边靠院墙有几棵树,天黑了看不清是什么品种。

素的母亲出来接着我们,招呼我们放好车子洗手吃饭,素的两个妹妹跟在母亲身后,十来岁的大妹端着浅蓝色的塑料盆,里面盛了半盆清水,是给我们洗手的。五六岁的小妹有些害羞地揪着母亲的衣襟。两个妹妹都是雪白的脸儿,长得很好看,衣服也是时新的样子。

饭是手擀面,雪白的面条冒着热气,滴了香油,放了葱花。我们顾不得矜持,唏哩呼噜喝起来,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咚咚锵锵”的锣鼓声。

三口两口吃完饭,我们把嘴一抹赶紧往外走。素的母亲细细地嘱咐我们,又让素的哥哥跟着我们一起去。素的哥哥叫“仕”,是个很腼腆的大男孩,有着和素一样白皙的皮肤,细长的眼睛。他和我们一个学校,只高了我们一个年级,以前他到教室给素送东西见过。刚刚吃饭的时候没有看见他,看来是在别的屋子吃的。

穿过村头那条土路往东走,不远就是姜坊子村了。赶会的地点设在村子中间,高高的土墙围成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外面有些卖东西的小摊,有小孩玩的泥哨、泥公鸡,花花绿绿的塑料玩具,还有卖包子、果子(油条)的小摊儿,果子大概是上午炸的,已经失了水分和香味。

不知道素的哥哥找了谁,很快有个中年人领着我们进了大院子。院子里人头攒动,找座位的,互相打招呼的,呵斥孩子的声音汇合在一起,既嘈杂又热闹。靠北墙正中是高高的戏台,戏台周边几盏雪亮的汽灯“嘶嘶”响着,大大小小的飞虫围着汽灯翩翩起舞。

大戏很快开场了,只听“叮铃哐啷叮铃哐啷”锣鼓齐鸣,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露出一间房子的样子,有桌有椅,还有个大衣橱,吕剧那优美的旋律响起,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肩上搭着白色口袋的年轻书生从侧面走上来,开口唱道:

大雪飘飘年除夕

奉母命到俺岳父家里借年去

没过门的亲戚难开口

为母亲哪顾得怕羞耻

这个年轻人穿的袍子是黑的,又是一脸愁容,让我有些失望,还好唱得不错,关键是长得俊!不知道洗掉脸上的化妆是不是还这么俊——应该不会丑,那时候挑演员都是挑俊的。我边看边想。

饰演爱姐的女演员戴着亮闪闪的头饰,穿着葱绿色褂子,底下是同色裙子,大襟和裙底绣着繁复的牡丹花,前后各有两条长长的假辫子,颠着小碎步走来走去地唱着说着,真美啊!

我们一面惊叹演员的扮相、唱腔,一面为善良的爱姐感动,又跟着嫂子调侃爱姐笑不可仰,直到王汉喜和爱姐在嫂子的主持下着了吉服蒙了盖头拜了天地,锣鼓散去大幕拉上,还盯着戏台意犹未尽。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女生并排躺在宽敞的大炕上,兴奋地说了半夜,直到素的母亲在窗外催促才关了话匣子。被褥似乎洗过很多遍,柔软得仿若细沙,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年轻的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烦恼,一会儿就睡着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我们就长大了,曾经的好同学、好朋友大部分失去了联系。

有一年素来我工作的派出所起户口,我俩见了面都很惊喜,中午我请她吃了米线。说起各自的情况,又问了她的家人,得知都很好。素的父母身体康健,两个妹妹都已结婚生子,哥哥娶了甄家村的“莲”姐姐,现在小侄子都有两个了。

“啊,我知道,咱们上初一的时候,莲姐姐上初二,就在咱教室对面。”

那个莲姐姐是他们班最好看的女生,如果说素姐妹几个的脸型像《雪山飞狐》里面的程灵素,莲姐姐则有些像紫烟,而仕哥哥比胡斐好看多了,我想象着莲姐姐和仕哥哥站在一起,简直是一对璧人。

外甥他们赶会回来了,说没啥意思,这让我更加庆幸没有去。赶会这个词,早已是我心里一幅最美的画儿,是夕阳下静默的沙河,是月光里斑驳的树影,是满溢温馨的小院儿,是优美清越的吕剧唱腔:

大雪飘飘年除夕

……

END

■作者:安之  ■编辑:王晓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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