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槐树街小说|付炜|麦草垛

 槐树街183号 2020-09-24

麦草垛

作者:付炜

编辑:老板娘   排版:兮兮


大概是去年那个异常干燥的秋天,我在一个逼仄的小艺术馆里看到了那幅油画的复制品。一共有24幅,描绘了同一物体在不同光照下的景象,看起来十分神奇。我静静地凝视着其中一幅画,眼睛瞥见右下角油画的作者和名称“【法】克劳德·莫奈  《麦草垛》”。

现在我要讲我八岁时的故事,如今我十八岁,整整十年过去了,我明白一个人的一生并没有多少个十年。

 夏收已经接近尾声,在这个不起眼的乡村里,麦子是粮,麦秆是柴,都是同等的地位。于是在麦子颗粒归仓之后,最后的一道工序就是搭麦草垛。麻叔在这方面是个好手,他搭的麦草垛底小顶大,中间隆起,四周浑圆,既利水又能防雨雪,看着麻叔搭麦草垛简直如同在看一个艺术家现场创作,常常令我和小伙伴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瞅。这时,我听奶奶在打麦场那头喊我,她来叫我回家吃饭的。我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用袖子抹了把鼻涕,匆忙应道:我在这儿。

我和奶奶沿着村里那条泥巴路往家里走,途中我绘声绘色地跟她讲麻叔搭麦草垛的情形,奶奶听完没有像以前那样对我讲的一切都流露出孩子一样好奇而欣喜的表情。她不屑地说:你爷爷在世时搭的麦草垛那才叫漂亮呢。我见自己的观点被反驳,有些生气,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爷爷当时是村里搭麦草垛最厉害的人而感到高兴。

吃过饭后,我和浩子还有许凡又马上赶到打麦场,那时我和许凡八岁,浩子九岁。我和他们一起度过了我的全部童年,也度过了他们的。我们三个几乎走遍了村子里所有的犄角旮旯,在看似荒凉的村庄里找到了很多乐趣的“宝藏”。而麦草垛,则是我们最大的“宝藏”所在。

在夏天刺眼的阳光下,打麦场上吹过热烈的西南风,一个个麦草垛都被染成了一片金黄,时不时有鹌鹑停在上面寻找着遗落的麦粒。麦草垛之外,是盛夏疯长的杂草,各种昆虫就是从那里演奏出美妙的音乐。杂草之外,是一望无际的麦田,稻草人歪着身子凝视远方,像一个忠诚的守护者保卫自己所站立着的土地。风在头顶打转,吹乱了我们的头发,稻草人的破衣裳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打麦场上的灰尘吹进眼睛里又痒又疼,我和浩子不时揉着眼睛,一旁的许凡哈哈大笑,结果满嘴都沾满了尘土。

麦草垛

麦草垛是我童年永远不会厌倦的游乐场。在那里玩捉迷藏是最好不过的了,随便在麦草垛里挖一个“狗洞”就是绝佳的藏身之所,只消钻进去再把洞口堵上就很难被找到。不过这种方法只适用于刚堆起的麦草垛,如果时间一长,麦草垛就会变色,玩捉迷藏时只用看看哪垛麦草的颜色与周围不同就能找到,而且一找一个准,从未失手过。

捉迷藏玩累了就躺在麦草垛上休息,望着天上悠闲的白云,就这样望着,不说一句话,因为所有人都已经沉浸到童年特有的柔软而洁净的梦境当中了。麦草很干净,躺在上面不用担心弄脏衣服回家被妈妈骂,折根麦草叼在嘴里,再翘个二郎腿,哼着不着调的歌,别提多自在了。

麦草垛是全村人整整一年的燃料,烧饭做菜都少不了它,所有人都无比重视这一个个“金色的城堡”。麻叔是个老光棍,也是村里专门看守麦草垛的人,他每天晚上都睡在打麦场,手握木棍,头戴一顶发黄的草帽,像一位守护疆土的将军一样威武。

那天许凡和浩子过来找我说一起去烧田埂,我因为作业没写完被母亲关在家里,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望着他们欢呼雀跃跑向麦田的身影,我无比羡慕。

就是那天,麦草垛着火了。村里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白天放火,等到反应过来时,火借风势,早已有了两三米高,人们无力回天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麦草垛变成灰烬,只有麻叔一个人不停地从村尾的那个鱼塘里提水,然后倾倒在麦草垛上,一桶水瞬间化作了一团白花花的蒸汽。村里的人都劝他别白费力气了,麻叔不说一句话,只是照旧提水倒在熊熊火焰上。眼见火越来越大,刚烧完那家的麦草垛,又开始烧这家的麦草垛,人们越来越感到惊恐,纷纷掂着水桶拿着脸盆加入到麻叔的救火行列,麻叔看到这一切,欣喜却又瘫倒了下去。

大火终于被扑灭了,打麦场上一大半的麦草垛都成了黑乎乎的灰烬。大家不顾劳累七嘴八舌猜测这到底是谁干的,周围一片寂静,然后忽然就喧杂起来,大家说着自己怀疑的目标,被怀疑的人又大声跟怀疑他的人争论,整个打麦场混乱不堪。

麦草垛

我心里也有怀疑的对象,那就是许凡和浩子,我像怀揣着宝藏,得意而感到高兴,我避开争论的人群,走到麻叔跟前,他看到我,却没有力气说话,我伏在麻叔耳畔小声地说:麻叔,我知道是谁点的火。麻叔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来了精神,他恶狠狠地说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宰了那小子不可。我心头一颤,犹豫着要不要说。

“是谁?你快说!”麻叔问我的气势把我吓住了。我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心里害怕,声音小而微弱,我说:我看见许凡和浩子晌午过来点的火。

我不知道麻叔是否听见,但他听完之后便没有再问我,他一直盯着我看,复杂而且难以揣测,明显没有了之前想得知答案的兴奋劲儿。我开始低着头回避他的眼神,但是每当我抬起头就能发现他在盯着我看。我感到莫名的羞愧,因为我竟然出卖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真希望这一刻我就是那个烧掉麦草垛的人,然而我此刻的后悔,简直跟烧掉麦草垛的那个人无异。

“我看到了是谁烧的麦草垛,不是许凡和浩子。”麻叔突然对我说。

“可我……可我明明看到……”

“孩子,是你看错了。我当时就在麦地里,我清楚地看到是个大人点火烧了麦草垛。”麻叔打断我的话说。

我耷拉头没有辩解,心里感到七上八下。

“唔……那人真是个大坏蛋,我要是捉到绝不会轻饶他。”麻叔作出十分愤怒的表情。

“好了,孩子,这件事过去了,我会抓住那个坏蛋的,但他绝对不会是你的伙伴,希望下次还能看到你和伙伴们在麦草垛里玩捉迷藏。”麻叔抚摸着我的头,笑容在他脸上像是黑夜里的一道火光。我抬起头,和他相视而笑。“好了,孩子,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休息了,下次我会搭更好更漂亮的麦草垛在这里,欢迎你过来玩。”麻叔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随着人群各自散去。回到家,我跟奶奶说麻叔知道是谁烧的麦草垛,奶奶依旧不屑地说:他知道个鬼啊,麦场起火的时候他还在自个家里呼呼大睡,被别人叫醒才去灭火的。我的心脏仿佛挂着一个铅块,忽的沉了下去,咯噔一声。我想不明白麻叔为什么要对我说谎,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处置许凡和浩子。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我仿佛吃掉了一颗成熟的果实,褪去了青涩的外衣,我为我的想法不再单纯而感到恐惧。那一年,我才八岁。

麻叔因为看管麦草垛不力,村里人对他心生怨恨,不再继续让他看守麦场。他在村子里待不下去,在一个昏黄的傍晚一个人悄悄离开了。

后来,我和许凡还有浩子依旧是最好的朋友,当我们像以前一样躺在麦草垛上望着蓝天白云的时候,许凡有声有色地跟我描绘那天他和浩子去烧田埂又如何如何火烧麦草垛的事迹。他说麻叔好像知道是他干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找他的事,他疑惑不解,我在一旁笑着,并没有告诉他那一晚我和麻叔的对话。

风吹动起少年的衣襟,在许凡和浩子惊讶的眼神中,我忽地站在麦草垛上大声向远方呼喊,辽远而悲怆。

槐树街旧作:

槐树街散文|王语轩|我们唱着这首歌,和青春道别

槐树街小说|胡正根|刻上胡杨木的爱情

作者简介

付炜,1999年生于河南信阳。现为高中生,十二岁开始写诗并发表第一篇作品。已在《星星》诗刊、《大观》、《信阳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山东诗人》、《诗歌周刊》、《新大陆》(美国)等刊物发表作品一百余篇(首),有作品入选多个选本。系信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槐树街183号    |    原创“客栈文化”

一个以客栈为主要出没场所的自媒体

自由与梦想:一起笑傲江湖

聚集江湖人士  听最精彩的故事 

欢迎成为客栈人

图片|网络

稿费联系微信号:13787493310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