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距离

我这次回到老家，又看见她了。

那人将卷曲的长发扎成马尾，戴着发贴，穿着北师大中学的深红色校服，从楼道上下来，拉开铁门，与碰上一个正面。她黑色的眼珠斜瞥了我一眼，又波澜不惊地转回去，高而略胖的身子继续迈着沉重的步子走着。在与她对视的一刹那，熟悉的卑微与尴尬如突如其来的巨浪将我湮没，我比她快半秒移开视线。

这个女孩，住在我老家的楼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我总抱有一种针对的态度；自问我八年以来，从未对她做过什么，可从我们见面的第一次起，就有隐隐的敌意存在了。即便如此，因为住得太近，也是同班同学，总免不了见面；再加上她与我最好朋友的关系忽然变得亲近，所以也时常一起玩。她相当喜欢一对多游戏，目的不是要享受那种气氛，而是想得到一种支配他人的快感，支配的就是游戏中与他人角色不同的倒霉蛋。为了维持这种状态，她不惜打破公平使那人的不利困境长时间延续。可怕的是，这样小的孩子竟能组织起这种游戏，参与它的孩子大都不敢有什么异议。而很遗憾，我通常是那个累的气喘吁吁的家伙。她对我冷漠居多的态度令我年少时的很长一段时间着急而又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这种尴尬在上初中以后变淡了不少。

因为不住校，所以上下学还是能经常见到。印象最深的是她走在楼道中那种声音不必要大的笑闹，还有扫了一下我便到别处的带着些许恶意的视线。她头上常年不变 的水钻发箍总让我替她感到难受。朋友与我外出时会跟我说起她的情况:”没太多话聊，她似乎经意地提到她的同桌，以及她班上的八卦，不知想攀比什么。”听她这样说，我自是有点自得的窃喜，脑海里又浮现出那穿着蓝校服，发长过肩的背影。朋友将相册中的一张点开给我看，是一张晚上拍的照片 ，那人坐在车站的白凳上，侧着脸，嘴角没有情绪起伏地紧闭着；漆黑的眼珠在路灯下反射着一点光 ，但是蒙着一层天性使然的疏离。即使是这样一幅近照，照中人情绪、所想对我来说依然如同印象画中虚光浮影下的色彩那样不真实。       

陌生，渺远，看不透；那张脸在微凉的夜雾中迷一般的时隐时现。若说怨恨，其实也被岁月的荒流褪洗，渐渐淡入稀疏平常的生活中；那些曾经与她相处的细节镜头，就像一沓沓散乱的黑白旧照，被锁进记忆深处的闸门，偶尔才从镶锈的缝隙飘出一丝困惑与遗憾。  

她淡然地移开视线，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余晖缱绻，在她身后投下纤纤落影。悲喜终逝，低卑不再。纵使这将是最后的遇会，她身下的阴霾，隆冬后湖面一样的眼神，都在说:不必走近，不必了解我不想被认清的。风声飒飒，背影斜长，那是我与她之间难以逾越的距离。感知真相的大门，也将随着远去的脚步，铁水填销。    

【教师点评】 在你的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位“最熟悉的陌生人”？你们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却很少交流，或者不愿交流。饶同学的细节描写还是很到位的。（关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