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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过千年的石碾子

 简心素文 2020-09-27

陪伴过千年的石碾子

石碾子已越来越没有踪影了。

只有走在村里,偶尔能见一半个立着或躺在土里的碾滚碾盘,寂寞得像没有存在;只有废弃的山村,偶尔能看见朽了木架缺了局部的碾子,荒废在枯叶和蒿草里;只有在某些旅游景点,偶尔能看见刻意摆设的石碾子,让满是新鲜感的孩子们推两下,更多的人,几乎忘记了它们曾经是人的重要依赖,曾经陪着历史走过了几千年。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好考证,据说河姆渡就有了原始雏形。五谷养育了人类,可以说,自从有了人工种植,自从走出了砍砸刮削小型石器,自从有了小型社会,碾子就一步步向人类走来,把田地里的五谷,变成更适宜下锅的米面炊粮。

石头在那时确实是无与伦比的宝物:坚硬,沉重,可以加工,不腐蚀耐使用,可做建材可做工具,能雕饰能铭勒。在没有电力的几千年里,石碾石臼是生存的必不可缺,毕竟,单凭双手是不能包揽从作物到食物的整个过程的。何况,人的食物标准越来越高,加工越来越精细,不经过碾碎是决不可以的。

我相信在那些时候,石碾在人的眼睛里也一定极神武极可亲。扶着碾杠一推,圆圆的路线走起来,圆圆的滚子转起来,细细的米面多起来,粗糙的饭碗香起来。石碾子也一定有感有知,慈爱地守护着一方生命,长久地履行自己的义务。

我小时候,村里就有几个石碾。我的故乡是个小村子,石碾也就三四个,只记得有一个是私家的,但是公用,都在大街边上。一家一家的米面,都是经它们碾出来的,一代一代的村民,都是它们看着出生和离开的。石碾比人长寿,那些碾子也没几人知道年纪。

从我记事起,经常见路边的碾子被大人孩子推着转,至于牲口拉碾,见得极少,队里的牲口都是要下地的。农家的孩子,有的是力气,也有的是勤劳,知道推碾是吃饭的必须,也喜欢咕噜噜的碾滚和大大的碾盘。那时家家都好几个孩子,大小孩子一起用力,连推带跑;扫碾的奶奶们就要颠着裹了的小脚,边扫边紧跟着跑,时不时吆着孩子们慢一点。欢声笑语里,一袋头麦子玉米变细了成面了,背上开开心心回家。

碾好的面上锅还需要一道工序:过箩,把难以下咽的皮壳之类箩出来。所谓箩,深沿圆木框下绷带眼儿的箩面,盛上面两手持着在大案板上筛,箩眼儿粗的家乡叫蚂蚁箩,眼儿小的叫细箩。当两手抱箩左右摇晃,细细的面就会刷刷地下来,越积越多。当然,细箩筛过的都精细无比,做出的都是上好美食,可惜弃的也多,不是殷富人家是舍不得总用细箩的。更有穷人家连箩也不用,做出来的叫一烂细,麸子白面一块儿吃,对于他们,一年到头能吃一烂细,是梦里希求的。

这也带出了一种相关产业:做箩。住在土房的我,经常听到房后传来标志性的铁呱啦片有节奏的“哗啦哗啦”声,伴随着五十来岁男人拉长的“掌——蚂蚁——箩”的吆喝。很快,便有拿着糊住了的或坏了小洞的箩面的女人们来换一张新的箩面,黑黑的旧箩框和白净的新箩面一结合,用处照旧,皆大欢喜,满意而归。

除了箩,碾子还连带了一种特色食品“压面皮”:黑黑的红薯面饼子虽然很甜,但久吃也会没胃口;村里人就让碾子帮忙,把刚出锅的红薯面饼子在碾滚下一压,变得薄薄长长的,卷上切成条,放不多的油和辣椒葱花一炒,韧韧的香香的是多少人家的喜爱。我记忆里只吃过一回,可惜弟兄多父母上工忙,只好看别人家吃咽涎。呵,现在一想,好久远了。

母亲曾讲过她小时候的碾子,那是浮夸风之后三年困难时期,村里还是集体食堂,粮食不够就讲究“瓜菜代”,其实就是棉籽麸糠什么都吃。队长派两个老太太碾红薯叶糠,说实话这含些淀粉的干蔓还算上好的填腹之物,为避免作弊缺斤少两,队长提前先过了秤,结果两个老太太连里面同样黑黑的鸡屎也不敢拣。现在想想,那时终日饥肠辘辘的人们,实在是生存不易。

我记事后的碾子境况改善了好多,虽然粮食少,但不再吃糠。我们队的大碾子除了碾米,还是暮后星光月下,老少爷们的闲坐之处。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拿着蒲扇坐在大碾盘上,讲一些很老的话题,说一些家常的闲话,年轻一点的往往就是认真的听客,也是未来的接班人。男人们有的光着油亮发黑的膀子,“叭”的一下打走捣乱的蚊虫,旱烟袋滋滋着一亮一亮,飘过来带汗腥的烟味儿;小孩子在碾下追逐跑闹,粗粮素菜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快乐。碾子一旁,一棵大槐树越长越茂,召唤出工的铁钟就挂在上面,白天它让我的母亲常常饭也来不及扒几口,晚上却安静无比,大概也喜欢此时的场景。

再后来,电普及了,取代碾子的是一种粮食粉碎机,磨白面的村里称“对滚”,最多到一人高,铁制的包着绿漆,很憨实的样子。大一点的我,经常背一小口袋到那间挂满面絮的磨面房,负责磨面的大爷一合闸,倒进去的粮食就从机子方方的大口里进去,机子嗡嗡粮食哗哗,被依次磨细吹进好长的圆筒布袋里面,最后拉闸装面,短时高效。这种机子现在还有,不过磨粥面的不多了,主要磨饲料。超市里粥面米面样样有,色鲜面细,极大满足了人们的选择。

再后来有了面粉厂,以麦换面,到现在面粉厂发展成了大型的食品加工厂,各种品牌的产品发往粮店超市,源源供应。不知不觉间,人们的生活方式较几十年前完全更新,曾经忠实必不可少的碾子无用了,退出了,被拆被卸分散打发,原来放碾子的地方都成了民房。

为人类服务几千年见证了一代代喜乐忧患的碾子,真的要从人们眼里消失了。但是,它不能从一代人记忆里消失,也不应该从生活发展进程中消失。我在今天安静的时间里敲下一方文字,希望能唤醒一些人的记忆,再现在一些人的脑海里。

归结是,消失也不该消失的碾子。

作者:一蓑烟雨

◆一蓑烟雨【简心诗苑】时候正新年——沈梦园一蓑烟雨春申君诗词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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