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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民生】辛贵强:乡村拓片(三)生产队工地

 棣华堂 2020-09-29

生产队工地

深秋时,稼禾收割,草木枯黄,田野裸露,山岭沟壑因绿装卸除,变成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天气难得地晴好,没一丝风,没一片云,阳光柔柔地照着山坳里正改造中的一块梯田,暖意融融。这时节这样的天气,不冷不热,正好下力气干活。可我们一个生产队的几十号男女劳力,却地地道道在磨洋工。比如我和“刺棘菜”两个打炮眼炸石头的人,边球长毛短瞎扯淡,边抡锤砸向钢钎,发出的声响不是着了力的闷响,而是一声声叮铃当啷的空响,行家一听就是耍奸弄滑的勾当。

生产队长明昌自然是行家,隔一会便吼叫两嗓子:掏点真力气哈,别老嘚啵嘚啵吹牛扯淡。他一吼,我们暂时关闭了嘴巴,可过不了多一会,照样喧三国,架西游。队长嘛,不吼不叫干什么?在其位谋其政,喊了叫了,就尽到了责任。若论真枪实弹地干,却也扯淡,都装了一肚子的糠菜糊糊,能比别人多供出多少热量来?干抡锤打炮眼这种抬手活,不像担担子、锄苗、刨地,可按趟数按面积定额管理。既然是凭自觉干活,哪个傻了,放着空子不钻,要掏真力气干活?大集体作业时代,做社员的,就这样。

问题就出在这心不在焉上。农人和石匠师傅都说,“降石如降虎”。意思是摆弄石头,除和打虎一样须全力以赴外,还得格外小心在意,否则石头会发脾气伤着人。可我边有一下没一下抡锤砸向钢钎,一边继续和扶钎的“刺棘菜”东拉西扯,结果一锤子砸偏,反弹的铁锤斜飞起来,磕在“刺棘菜”的额头上。“刺棘菜”哎呀一声,于瘫坐于地的同时,立刻用手捂了头,脸扭曲得有点骇人。我急忙丢下老锤,掰开他的手察看,眼看着他的额头鼓起一个核桃大小的泡,由红而紫。从他并不是故作夸张的呲牙咧嘴上,我知道不是一般的疼。我不由心中大骇,茫然不知所措。

“刺棘菜”者,乃浑身长满硬刺的一种野菜是也,大号为小蓟。此君能享有这样的绰号,是因为历来浑身带刺,与人斗起气来,动嘴骂得,动手打得,有股子死缠烂打的黏劲狠劲,令对手绝无胜出的可能。他本人对“刺棘菜”这个绰号不加否认,任人喊叫,证明他正欲借此撑起门面,好让人知道,“刺棘菜”不是好惹的。而我现在失手所伤之人,恰恰是这个“刺棘菜”。

我等着他竭斯底里的发作,甚至是拳脚相加的报复,而我绝不可以还手,好让事情在相互扯平的状态下得以平息。所幸,平时相处不错的老少爷们乐于解围,纷纷过来将他围住,察看伤情,好言劝慰,说他不是故意的云云。他们这样做,还有一层用意,就借此阻止他有可能对我实施的武力报复。可我知道,奏效的可能性不大,否则他就不叫“刺棘菜”了。

果不其然,“刺棘菜”的疼痛稍一缓解,一张脸立刻变成暴怒的紫涨,两眼的两股的戾气箭一般射向我,一句很恶毒的“国骂”,从他紧挫的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告诉你,吃啥还啥,不敲出你个青疙瘩来,我就不叫‘刺棘菜’!”

我傻傻地干笑着,准备接受他任何形式的报复。可正是天无绝人之路,合该我有救。就在这时,上一块地里,突然传来的队长明昌的一声吼叫,把大家的注意力一下都吸引过去,无形中化解了我面对的尴尬与危机。

原来,就在我闯祸的这个时间,本队又懒又滑的才狗,不知第几次到施工梯田的上一块地的堰坎下磨蹭,名义上是拉屎撒尿,实际上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式的耍奸偷懒。岂知队长明昌早已盯上他,心里憋了很大的火,待才狗慢腾腾返回时,迎头将他截住了。明昌问道,你干啥去了。才狗答,屙屎去了。咋的,管天管地,还管屙屎放屁呀?明昌一虎脸,一声大喝,别给我弄那个呀呼儿嗨,走,去看看你屙的屎在哪里?才狗一梗脖子说,看就看,莫非拉泡屎撒泊尿还犯法不成?明昌气呼呼打前边就走,狗孩嘴上撑着,人却原地站着没挪步。明昌又一声大喝,你倒是走呀,磨蹭啥,心虚了?才狗说,谁心虚了,我屙屎了,我尿尿了,我怕你什么?说着硬着头皮跟了过去。这下有好戏看了,众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最大限度地伸长脖子朝上边地块看。我看到,“刺棘菜”也被吸引,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站起身来朝同一地点看。

  众人视线中的两个人,到了才狗刚才处理屎溺的地方,还真找不到才狗排泄的实物。明昌双手一背,晃悠悠拉着长腔问才狗道,我说才狗,你屙的屎呢,在哪,在哪呀?全队几十号人,就你屎尿多?一会屙,一会尿,你哪来的那么多屎尿?生产队的工分,就那么好混吗?我这个队长就那么好哄吗?狗孩手摸着后脑勺,故作诧异道,吔,我屙的屎呢,刚才我明明屙了呀,转眼工夫咋就没了,让野狗给吃了吧?说着,两眼故做四处睃视状,突然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坨牛屎。这分明是前几天犁地时牛拉的,早已风干,发硬发黑。可才狗却用手一指那牛屎说,那不就是吗,小看人屙不出屎来呀?明昌鼻孔里哼哼一串冷笑说,好稀罕,你吃的是人饭,却屙牛屎呀?才狗把脸一仰说,嘿嘿,人急了,啥屎不敢屙?全队的人“轰”的一声都笑了,有几个眼泪都出来了。我在大笑的同时,注意到“刺棘菜”也憋不住了,嗤的一声鼻笑了。

这出有点黑色幽默的闹剧,使“刺棘菜”饶过了我,可队长明昌却没饶我。下工时,他往高处一站,大声喊话道,现在该下工了,可作为队长,我还有几句话得啰嗦啰嗦。接着,起火冒烟地把众人都刮了一通,然后直接点了我和才狗两个人的名。说,一个,干活像给日本鬼子支差,放着钢钎不砸,硬是敲别人的头;一个,一下午去拉屎撒尿好几趟,结果屙了一泡牛屎(大家又笑)。记工员给我听好了,砸人头的,扣工分四分,屙牛屎的,扣一个整工(十分)!

罚我四分工分,等于我一下午的活白干了,可我反而有点庆幸。假如不是发生才狗屙牛屎的事,“刺棘菜”一定会对我施以报复,让我“吃啥还啥”。与其当众受辱,哪如受点经济损失划得来?可我听见才狗却老大不情愿,嘴里嘟嘟囔囔骂道,日他娘,屙了泡牛屎,一天的工分没球了,亏死他老子了!

头顶天际的落日余晖里,有几只大雁正排成一行不太整齐队形向南飞,叫声稀疏,慵懒。这不太冷的天气,极有可能使它们产生了误会,犹豫着还用不用再往南飞?我终于明白,大雁为什么常常会走一千返八百。

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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