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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蓥玥|“人间不值得,但我值得”

 1233465 2020-09-30

“人间不值得,但我值得”



在公交车上推搡着,冲撞着,被老大妈拦腰锁住,贴在司机座位旁的栏杆上,窗外的车流在华灯初上中呼啸而过,这一天又是机械的过去了。实话说,我并没有后悔,在20岁这一年选择了一份最远最苦的实习工作。每天重复平凡,重复乏味,重复不甘。

这都市里那么多不甘的人,每天都在这车流里循环往复的庸俗着。坐在公交车上,在这个城市里最拥挤的72路,由北往南开,把一个城市不发达地段的人们运到另一个正在冉冉升起的新兴产业区去,我切实体会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都是这样一批人,早上七点被运过来,下午六点又挣扎着抢第一班车把自己运回去。每天被堵在那南中环桥上动弹不得,上午是这样的半个小时,下午还是这样的半个小时。我的实习生活里,有无数这样烦躁的半个小时。我每天都在怀疑自己,每天都为那不值当的两个“半小时”而苦恼。公交车上的人有各种气味,来得早了,闻到了肉包子的味道或是冷掉的鸡蛋的味道,男人晨起未散去昨夜应酬的酒味,穿着肮脏的工作服的男人呼吸时嘴里陈年的烟味,劳作的妇女指尖留有切碎的辣椒酱的味道,老年人身上陈腐的体味,我总是退避三舍,人叠着人,包堆着人,于是退无可退,在人群间无可回避的荡着一股世俗的腥味。





我总是问,原来我辛辛苦苦的十来年,最终选择的也不过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选择的就是那焦躁又无可奈何的两个“半小时”,选择顺利毕业可能也糊不了口的三千块钱?

虽不是天之骄女,可我却没有遭过什么苦,也没有觉得赚钱是一件那么痛苦又不符合我清高的本性的事。没想过我也会为生计折腰,调侃一天的生活由搬砖开始,耍小聪明在公交车上进行上班打卡,见缝插针的“划水”“摸鱼”,然后绞尽脑汁的把一天的工作感想放大了再放大,把工作日志漂亮的填满。每天的生活排得满满当当,重复枯燥。

那天我说,我曾经也是想要诗和远方的。直到我看到那些骄傲的青年人,在社会上溜须拍马,一面维持着在故友前的形象,一面向金钱哈腰。那些比我早出生了几年的人,现在的神情满是疲惫。男人护着公文包,女人挎着赝品的名牌包,身上若有似无的飘着廉价香水味,男人的汗味裹挟着烟味不停冲击着车厢的空气。公交车早晚高峰的时候前后门常年堵着,那天从后门溜上来一个年轻人,女司机火了,厉声赶他下去,那男人啐了一口,脏话满天飞,“老子就是不下”,他挤到前面“滴”了卡。大多数人缄口不言,车上的人大约已经圈住了属于自己的地盘,人贴着人,站得稳稳当当,对于后门钻进来的不速之客,没有心力去管,也懒得开口难为人。下了车,我在无人的公交站牌跺脚哈气,这么冷的天,呼出的白雾像是颓废的烟圈,寒风毫无征兆的钻进裸露的脖颈,裹紧大衣的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站点的广告牌里。

哪怕这一分这一秒,我也感觉到做学生的年代,有多么好。至少我不用每天早晚都要接受公交车的“五味杂陈”,不用屏气凝神,不用在拥挤的人潮中战战兢兢的扫描打卡,不用同三观不合之人为伍,不用在公司的工位上趴着睡觉时被隔壁做销售的办公室里突如其来的加油打气声吓醒,不用被堆积如山的工作压到失去自我,不用因为性格耿直失言不够圆滑就被我的老板讨厌。如此一来,发现我曾经活得这般诗意,这般云淡风轻。

不是因为这一个月以来的奔波,我还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自大二以来,我常常陷入一种自以为是的抑郁情绪里。实习前的两个月我总是过得很丧,整个人都封闭起来,不相信任何人,不依靠任何人。有的时候不知道是我真的背负得太多了,还是太贪了,为什么这个年龄的其他人,却能活得那么本分那么安稳那么不谙世事,是因为我总是想自己做选择而不是半推半就吗?为什么想要掌握主动权与话语权的人总是要争到头破血流?因为我铿锵的外壳和不愿向生活示弱的倔强,他们越来越忽略我原也是个女人。一切事,有我打头阵,他们都觉得不是事,认为我可以搞定一切,也可以修补一切。任何事情张口就来,“你出方案”,“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现在倒是给我一个方法啊,我就是做不到你能怎么办”。突然求人者反倒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甲方,对被求的人来说,做得好是本分,做不好自有责任找上门。有一段时间里,我被这种莫名能者多劳的疲惫气得昏头转向,却又不放心把事情交给了别人,唉声叹气,大把大把的掉发,每天连睡觉前一刻还在想各种新奇方案和利害关系。即便在人情里也忍受了很多,学会了很多,才知接了一次的人情竟有无穷无尽的债,看似是帮了举手之劳的忙,却要事事顺其心意,可不敢忤逆,也不敢推脱,办不好事心中甚至感到负罪。



那时自以为已经对社会失望透顶,接触了皮毛,眼前的四方天就被阴霾遮了大半。知晓以后的日子不会容易,但那时我只觉得自己苦不堪言,被重压和自己过度的欲望之下,却不能达成之事逼得走投无路,想要向一切投降。一切鸡毛蒜皮的事让我气恼,让我不忿,心中的傲气比天还高,觉得自己大材小用,觉得地球离开了我就不转了。这些可疑的谬论就这么莫名其妙跟随了我大半个学期,以至于我在实习的第一日就敢同上司叫板,就敢说反话,直到他那个直捣灵魂的发问敲到我的痛处,“没有个人公众号,没有获奖,那么我可以理解你没有做出成绩吗?”此时我多么想怨怼于他的刻薄,我多么想辩解自己对文学组织的付出,可我没有,我知道对这些在社会上钻营了多年的人而言,这些我引以为傲的东西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

实习的日子,所谓的社会生活经验要远大于工作经验,在上司的白眼底,在前辈的教诲下,有的时候自己愿意学要远比别人硬塞给你上手得要快一些。在我工作的机构里,一个月之中走了三个人,两个辞职,一个被“开”,那些辞职走了的人如释重负,被老板足足磨了两个月,榨干了她们的最后一分热情,终于把办公桌上的书籍文件收到小框框里,在一个沉默的大风天里无声的离去。而那个被“淘汰”的人,是每周例会在被批斗得最狠的人,主管“开”了她的时候,笑嘻嘻的路过了我的办公桌,说着自己刚才去做了一件残忍的事。你觉得荒诞吗?我想确实是荒诞的,这个世界没有对痛苦的感同身受。那个被“开”了的女孩,只比我大两岁,是我同专业的另一个高校刚刚毕业的学姐。她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垂泪,我却只能佯作不知,捣鼓着自己的手头工作。在休息区经常开诚布公的进行着隔壁的销售组织的小组会议,午休的时间,我听到那位女主管声嘶力竭的对小组内每位成员进行“提点”,言语不无贬斥,也不少自夸于人前,就像是唱戏一样把那点烂谷子事一遍又一遍的嚼,正是不耐,我听见了她高声的啜泣,细数着自己这些年一路走来多么不易。不知道生活之于她原本是个什么样子,至少现在这十多年的摸爬滚打让她逐渐成为向别人施压的人,让她把自己曾遭受过这“操蛋”的一切同样返还到了她一代又一代后辈的身上。所谓风水轮流转不正是如此,转到你,刀就在你手上了。

太宰治在《心之王者》里面写过:“学生原本的面貌,一定是神的宠儿,是这位诗人。即使在大地上毫无作为,只凭那自由而高贵的憧憬,就足以与神同住。学生们,请牢记自己的特权,请为这特权骄傲。你不会永远拥有这种特权,啊,光阴真是倏忽即逝,因此请务必好好珍惜,切勿玷污了自身。待你们从学校毕业,地上的瓜分之事自会找上门来,纵使厌恶也必须接受。你们会成为商人,成为编辑,成为官员。但在神的宝座上与神并肩而坐这种事,走过学生时代便不会再有,错过后便永远不再来。”









这一段话,我一句也舍不得删,整段的摘录到文章里。那些现在一哄而上的做着“瓜分之事”的人,曾经也像现在的我们一样是与神祗并肩的宠儿。原来到了社会上,事情就会变得弯弯绕绕,人也会渐渐复杂。是谁容许了人们一旦到了学园的铁门外,就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在学校里所谓狭隘自私耍小心眼,到了社会上便上升成偷奸耍滑追名逐利。从小就耳熟能详“社会是个大染缸”,可从没想过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正如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河边走,谁先脱掉底线和教条,谁就比害怕脏了裤脚的老实人走的更快一些。事面对的是一样的事,人也是一个时代走出来的人,一到了社会上便约定俗成,彻底成为一个机器人。这种机械的顺从,大概是从大学班群里的第一句“收到”开始的,再远一些,大概是从志愿填报里的“服从调剂”开始,所有的个性和自我,就有了身不由己的窘迫。我从不否认大学就是小社会这种说法,毕竟在这种工厂式批量生产的服从下,教会了我们上下有序的礼节,教会了我们要跑的比上级所下的指令更快,做的更全面得体,教会了我们表面功夫有的时候真的很重要。很多人说这是不好的习气,是的,这些官僚作风就这样让人们从根部开始腐烂了,我们潜移默化,但我们偏偏认可这是必然要接受的规则。人的妥协便是一点一点摧毁原本建构的世界观,变成一个更适合行“瓜分之事”的人,就像机器人总是要不断更新程序,然后变成一个更适合市场需求的机器人。

我不懂我会不会是那个妥协到底,滑向另一片天地的人,也不晓得那个地方好或者不好。可能丢掉纯真是一件可悲的事,但是我还是认同李安老爷子那一句,对纯真的怀念不能丧失。越是长见识越觉得比起左右逢源的油滑,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傻气更令人可贵。不管丢了多少东西,还是要偶尔回头看一看原来的自己。疲惫的时候想想那个“向天再借五百年”的豪言,我曾是如此热爱生活与当下的自己。

划掉那一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比起这种鸡汤式的信条,我更愿意展露一点点野心,“人间不值得,但我值得”。




作者简介




覃蓥玥,太科大天涯文学社社员。千禧年前夕生人,来自终年不不落雪的大西南。现为太原科技大学人文社科学院社会工作专业学生。爱日本文学细腻隽永,喜社会派作家针砭时弊。渴望以文字治愈自己,温暖他人,渴望更通透清醒但对世界保持好奇,在“出世”与“入世”间游走自如,对自己锋利,对旁人柔软。文字永远是深入自我与了解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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