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小镇的记忆碎片96|夏天的晚饭咸

 品茗客人 2020-10-01

小镇,是县城。我成长的地方。

县城叫射阳。

小镇,大名是合德。

  说过了夏天晚饭,当然要再说说夏天的晚饭咸。

  “”是小镇方言,只有用方音将它读如“寒”的时候才更有味。“咸”已经是形容词活用作名词了,就是小菜的意思。

  四五十年前的中国人,一日三餐,肯定是两顿稀的一顿干的。晚上,照例是要喝粥的,薄粥,稀薄粥。

  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一切物资都要凭票证才能买得到的日子里,“”是下饭的,不是当饭吃的。有口咸搭搭,有些个咸味就知足了。

  夏天的晚饭咸,有可能是一年中最丰富的。

  小镇人说的“夏天”不是完全按照日历上说的来的。“九九八十一,家里装,外头咽”,“尽九”了,夏天也就开始了。大多数人家就会将小饭桌端到家屋前头的空地上去吃饭了,或是盛满一碗饭走到外面去。这样的日子,一般要到“白露”到来为止。“白露白露,身不露”嘛!

  若干年后的今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到了夏天,各家的晚饭咸要比冬天里好多了、丰富多了呢?

  那个时候,大家都极其的忙。“穷忙”,也在“忙穷”。中午饭一般是不到室外来吃的。晚饭才有邻里之间互相交流、互相攀比的可能。家家全是在外面吃晚饭的,邻居家边的都是捧着个粥碗跑来跑去的呢,他家吃的是什么,你家吃的是什么,全是公开透明的。其实,交流也好,攀比也罢,主食肯定是粥,没得比头。可比的,也可丰富的,也就是夏天里的晚饭咸了。自然要尽量吃好一点。当然,夏天里,一热,人没得胃口,也需要弄点好吃的。

瓜子咸、小瓜咸

  你又不懂了吧?就好像我们当年看《沙家浜》、演《沙家浜》,始终弄不明白阿庆嫂在让胡传魁、刁得一喝茶的时候还要端出一盘“瓜子”来,还说:“这茶喝到这会儿刚喝出一点儿味来!”瓜子,小镇人与萝卜干同类的一道夏日腌制菜,而不是我一直到大学之后才知道的“葵花籽”“南瓜籽”。

  才入夏的时候,小瓜也上市了。这是与黄瓜长得有点儿像又不同于黄瓜的一种菜瓜。买回来,洗净、剖开、去瓤,在太阳下面晒成半干,再用大盐粒子(海盐)“麻”起来,几天后,腌耷拉了,再拿出来晒干,然后装在坛子里。到了夏秋时节,中午可以将它拿出来炒毛豆,早晚才是喝粥的“”呢。

  一般的人家都是将腌好的瓜子拿出来,洗一下,去掉过重的盐头,切碎,拍些个大蒜糜子。讲究的人家还可以浇些酱麻油,那味道当然就更好了。

  那时,人口多,晚饭团在一起吃的一家人少说也有四五个人。如果,那天的晚饭咸是瓜子和萝卜干子,那就热闹了,嘎巴嘎巴的声音是此起彼伏。要是平房人家有两三家都是同时吃瓜子,而且也没有人在说话,那简直就是在嚼瓜子的交响乐!

  削小瓜,也是夏天晚饭桌子上的一道菜。

  小瓜,稍瓜。洗干净、去掉瓜瓤子,切成薄片,放在大碗里盐腌一下。挤去水,放些酱油、醋,最好再加些麻油。拍些大蒜糜子在上头。透鲜。

炒蚕豆

  这是一个香味见长的咸。

  夏初的蚕豆收获了之后,晒干了,收在家里的坛子里。乡下的亲戚进城,送上个斤把二斤,或者三斤二斤的,可以算个大人情呢。

  傍晚,经不住小把细们的纠緾,妈妈们会答应挖两三碗蚕豆出来下锅炒炒。

  铁锅,铁铲子,干蚕豆。

  每铲动一下,都会将吃蚕豆的信息无保留地传到左邻右舍。往往紧跟着,也就会有几家人家的小锅屋里也传出炒蚕豆的声响。炒蚕豆是既要力气,又不能偷懒的活。一不小心,就会炒糊掉了,那就不好看更不好吃了。炒熟的最佳境界,是绿绿的豆面子上有几块黄焦略带些黑的色斑。

  这时候,将一碗早就调好的浓盐水——不咸(这就是形容词了)些不行了,哪经得想吃啊——倒到锅里,“刺啦——”一声响过之后,立刻将木头锅盖盖上,闷一个时候,把水收收干。盛出来吧。大大的碗里满是泛着青、黄、黑色的豆子,上面还有一把白白的大蒜糜子。香啊!

  盐水蚕豆,吃在嘴里是外面酥软,里面坚硬。文雅些的人,会将一层蚕豆壳子嗑掉,不讲究的人和小孩子,大多是连着壳子一起嚼嚼咽下肚的。

  如果再晚些日子,黄豆上市了,蚕豆就会换成了黄豆。同样的制作方法,同样是用很多的盐,炒煮出很咸的味道,同样是相当“下饭”。 

小鱼咸

  小镇靠海,河多小沟多,鱼也多。

  大鱼、海鱼是有钱人吃的,有钱人也一般不舍得晚上吃鱼的。小鱼却是例外。

  当年的小镇多有小渔船,响板子船,又名“捣避风”。不大,一家人也就生活在上面。船头有舱,舱上有盖板,活动的,既方便放鱼、舀鱼,更是为了在将一只只鱼簖插到河中将河水拦起来之后,踩动踏板,打击在那活动的木板上发出声响将小鱼驱赶到簖里去。

   傍晚,特别是一场雨后的傍晚,小渔船的踏板声会从各个不同的地方传出。紧接着,特别的声调也伴随而来:“卖鱼噢——!”船到自家的河码头时,家庭主妇们会拿出自家的小箬子(竹篮子),称斤把小鱼上来。也便宜啊,角把钱。

  小鱼真的小。只有指头长短。因为长不大,又名“罗汉狗子”。“罗汉狗子”称上来之后,妈妈、姐姐们就开始忙了。这鱼是没法子刮鳞也无需去鳞的,只要在上掐一下,将肚子里的脏东西挤出来就行。烧这鱼,是不会放很多油的,也放不起。“河水煮河鱼”,加上一勺子自家做的酱,再从自家的田里摘两三个辣椒角子放进去,就成了一道美味!

  吃小鱼也不同于吃大鱼的。只管囫囵地嚼碎了,一起下肚,是不会留有残渣的。因而,花狸猫,在人们吃小鱼的时候,会急得上窜下跳——它吃不到鱼卡子(骨头)啊!

泥螺咸

  想来想去,还是至少在小标题上用“泥螺”这个词,不用方言说法。

   这是海滩上特产的一种螺,壳极薄也极白。吃这种螺不同于吮吸田螺或河里的螺蛳。加工腌制之后,是美味。现在市场上还有这种黄泥螺,制作的方法是有酒醉的。

  那时小镇人腌泥螺方法简单,就是用大盐一麻,放些五香八角,就行了。买家来,吃之前,先用干净水洗一下,泡一泡。再放酱油醋调个味。

  吃泥螺是要有技巧和方法的:先用牙齿轻咬着泥螺伸出壳子的那个“舌子”,配合上舌头的动作,将它肚子里的一些脏东西巧妙地挤在壳里吐出,那是鲜美、脆嫩的美味。如果吃得方法不佳,会吃得你满嘴是“”——因为这是此螺腹中秽物嘛,因而,方言中称此螺为“屎螺”。

   晚饭时,卖泥螺的人会挑着一个木桶担子,一路走一路喊:“卖屎螺啊——哎嗐!”

  “卖屎螺的啊,三分钱,来一碗!

  估计,这个人家的男主人晚上是想喝一小杯酒的了。

掏咸鸭蛋

  这肯定不是天天有得吃的,也不是家里的每个人都吃得到的。

  每年的立夏前,会过日子的妈妈们就要买些个鸭蛋家来腌了。

  这是有讲究的,说是立夏前腌的,没得空头子,或者空头子少,好吃。

  买家来的鸭蛋,洗干净了,放那儿把水吹吹干。

  同时,烧一锅开水出来,往放有好多盐的大头盆里一倒,拿个棍子搅搅,等盐全化开了,再将盆底下的泥脚子撤一下子。冷下来。

  为了测试盐水的浓度,需要拿一只洗干净了的蛋,根据蛋的浮沉程度,看是不是需要再加盐,或是添水。

  小镇人腌咸鸭蛋,有两种方式:泥腌、卤腌。

  卤腌,好像简单,等盐卤冷透了,把干净鸭蛋拾进坛子里去。讲究的人家,还会放些五香。坛子口封起来,由它去吧。

  泥腌,繁点尕子呢。炉膛里的泡灰跟黄泥混合,用盐水和起来,将干净鸭蛋在泥里滚一滚,再放进坛子,封口。

  夏天的晚饭,能弄个咸鸭蛋掏掏,那是享受。

  掏咸鸭蛋,要细巧些子呢,只能用筷头子稍微掸一点外来,放到嘴里尝尝,不能一掏一大块的——那要有多少鸭蛋被得住你掏啊!

  现如今,人们过上了好日子,纷纷告别了平房,也就不可能在露天里吃晚饭了。一日三顿,也由过去吃饭变成吃菜了。晚饭更是少稀多干,咸也变成了晚餐的菜肴,而不再是过去的“下饭”了。可不知怎么的,傍晚的时候,就突然想到了过去的晚饭咸来了。

 相关文章:

  小镇的记忆碎片95|夏天的晚饭

  小镇的记忆碎片92|跟轮船

  小镇的记忆碎片89|小河大河里弄鱼的人

  小镇的记忆碎片:三十八年前的高考

  小镇的记忆碎片71:中饭汤、晚饭咸

  小镇的记忆碎片目录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