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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对韵》评述

 文山书院 2020-10-03

     对联文体属于中国古典诗歌的范畴,如果说诗词具有纯正的文学性的话,那么对联则是文学性、实用性和谐巧性的共同体。中国古典文学向来以谐巧为小道和下乘,只有对联文体不避谐巧。举两个明显的例证,藏头诗肯定是诗中的下品,为名家作手所不屑,但嵌名联则是对联中的习用格式;集句诗在诗中格调不高,虽不乏名家涉猎,却少有影响广大的名篇,但集句联向来是对联中的上品,只是由于近几年电脑检索的方便,才使其技术含量大大降低。对联的谐巧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普通楹联中谐巧手法的应用,二是大量谐巧性对联的存在。梁章钜曾明确表示楹联与巧对“语虽通而体自判”,他的观点是建筑在楹联可以抒情写景说理,而巧对却只是语言技巧层面上的文字游戏这一区别之上的。但是,在我们今天建立对联学体系和整理传统对联遗存时,只能把数量极为庞大的谐巧类对联,也当成是对联文体的一个组成部分。谐巧类对联中,包括谐谑滑稽的趣联,包括拆字谐音一类的巧对,也包括集句集字的集联,还有一类最为极端的体式,就是无情对。

     由于我本人没有对无情对进行过深入的研究,所以只能从现有对联资料中了解和描述无情对。无情对的名目出自晚清,张之洞或为始作俑者,这一形制至民初影响渐大,虽然具体命名上有“羊角对”“流水联”等歧说,但观各家对概念的界定却甚为一致,如徐珂《清稗类钞》中所谓:“对联仅对字面,而命意绝不相同者。”再如向义《论联杂缀》中所谓:“其体仅对字面,至于上下文义,绝不相涉。”说明无情对的要点有两个,一是仅字面工对,二是意义绝不相干。

     关于无情对的字面工对,我们可以注意到徐珂和向义都用了“仅对字面”四个字,从这个“仅”字我们就可以看出应该是拆成单字相对,在词和句的层面上肯定是不对的。他们的这种说法,在古代的语境中,大家对其背后的含义都是心领神会的,但他们毕竟只说出了现象,还没有深入到本质。刘可亮先生根据对无情对的长期研究和对联修辞的深入了解,点明了这一对偶现象其实就是对偶辞格中的“借对”,密集使用借对也就形成了无情对最大的特征,这可以说是单刀直入,一语中的。

    关于无情对的意义不相干,我在前段时间的一个讲座中曾说过,所有的古今对联在上下联的关系上都存在着从近到远的一个分布,近到合掌是一个极端,远到无情对是另一个极端。从流传众口的典型的无情对来看,作者都在努力拉大上下联在内容表达和语体风格上的距离,造成内容上“果然一点不相干”,但在形式上看却又是字面工对的反差,如以“五月黄梅天”的诗句,对“三星白兰地”的洋酒名。我们知道,幽默诙谐的心理学原因是源于有强烈反差和矛盾的两个侧面在并行发展时的忽然崩塌,反差越大,相互越矛盾,崩塌后的可笑度就越强。同理,无情对所达到的艺术效果与此极为相似,字面越是工整,意义越是不相干,最后造成的欣赏快感就会越强,就如向义所言:“骤见之,似觉不对。细按,则字字工稳,别有机杼。”

 通过更加深入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无情对的两大要素“借对”和“内容不相干”都是可以独立存在并都有其发展演化史的。借对是一种时常见到的对偶辞格,诗词中就有存在,正常的楹联创作中也偶尔可见,也就是说,在使用借对的联语中,可以上下联内容相关,也可以不相关。关于内容的不相关,同样也算“自成一格”,比如明代徐谓《谐史》载:“河南一士夫延师教子,其子不慧,出对曰:‘门前绿水流将去。’子对云:‘屋里青山跳出来。’士夫甚怒。”清末李伯元《南亭联话》载:“某君尝创为联社,令人属对。某高列者,贻之楮墨,曾拟上句曰:‘一行孤雁连天起’。俄而揭晓,弁首者,为‘半只烧鹅满地游’。”当代梁羽生《名联谈趣》中介绍过所谓“雅俗对”,如:“怕热最宜穿短裤;论功还欲请长缨。”“白日放歌须纵酒,黑灯跳舞好揩油。”这些都是字字工对但内容却不相干的例子,但其中均没有运用借对这种偶格,所以,在上下联内容不相关时,可以使用借对,也可以不使用借对。总之,若无借对,则无情对不够工妙,若无内容不相干,同无情对不够“无情”。借对是借用字面义之外的义项来构成工对,这当然会造成上下联的字面义拉开一定的距离,但这个距离还是不够大,不足以把正常诗联中的借对辞格与“无情对”严格区分开来,所以个人认为在定义无情对时,还是要回到前人的说法上,做到“借对”和“内容不相干”并重,在这两个轴所构成的座标系中,才会更加严格地界定“无情对”概念,更加方便地判定一副巧对是不是属于“无情对”。

 我与刘可亮君在网络上熟识多年,半个月前才在长沙的余德泉先生八十寿诞庆典及《中华对联通论》研讨会上首次晤面。作为余德泉先生的得意弟子,刘可亮君具有十分厚实的古典文学素养,在诗联创作方面很有境界,同时他又有着很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这使得他也拥有较强的理论素养。数年之前,刘可亮君致力于《对偶破缺论》的构建和写作,书成之后曾发我征求意见,因我多致力于从工到宽的“对偶程度”的探讨,与刘君进行的“不对偶程度”的探讨实属镜像关系,如同用“温度”和“亮度”来描述物理世界,与用“冷度”和“暗度”来描述物理世界,从本质上说是等价的一样。但我却深感对他的理论建构工作提不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所以拖了许久,终未回复刘可亮君。而这次《无情对韵》的成书,对我来说如同打开了一扇通往我不太熟悉的领域的窗户,是故勾起了我浓浓的兴致,希望可以通过对此书的学习和自己的思索,能对无情对这一对联文体之下很细小的门类有个更深入的了解。所以,我也愿意从一个门外的旁观者的角度,对刘可亮君他们的这项工作,提出一些个人的管见。

 一、刘可亮君能够以执着的精神和努力钻研的态度,在一个极小的对联门类之中,做出了一整套可以自圆其说的学问体系,印证了佛经所谓“芥子纳须弥”,《论语》所谓“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红楼梦》联语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等说法,其精神难能可贵,其成果也粲然可观。

 二、加强对无情对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中国对联学理论大厦的构建工作。巧对是对联文体的极端情况,无情对又是巧对中的极端情况,加强对无情对的研究,有助于厘清对联的文体边界,类似于精神分析学通过对精神障碍的研究更多地获取正常人意识与潜意识、人格与自我结构的信息。另一方面,无情对的核心“借对”在正常对联创作中仍有一定应用,高手常常依此来拓宽对偶的路径并营造联语的亮点,所以刘可亮君关于无情对的研究工作,对于对联理论和创作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

 三、任何理论都有其历史局限和适用范围,要注意不要突破这个范围,严防把特殊性误当成一般性的做法。刘君是从无情对研究切入对联文体研究的,初始的切入点和切入角度很容易对一生的研究工作产生影响,所以在理论的架构过程中要防止以偏概全的思维陷阱,也就是说不要把无情对的创作规律扩大为整个对联文体的创作规律,不要把因借对而产生的对偶破缺推及整个对联文体,从而得出“对联——不对称的艺术”这类引人注目却又令人产生迷惑的结论。刘可亮君想以矫枉过正的方式揭示出认识对联文体本质的一个新角度的苦心我是明白的,但理论上的差之毫厘,最后会导致指导创作时失之千里,所以需要时时把“局限”和“范围”认识清,把握好。正如民国金铁庵在《撰联百日通》中所说:“这种无情对,偶然游戏,固无不可。如当筵谈笑,山水闲游的时候,忽然想着一个无情对,那是很足以助兴,而打破寂寞的。若动不动就做无情对,终觉纤巧刻薄,有伤风雅……”毕竟,对联文体是一座藏有无数宝藏的高楼大厦,而无情对只是其中一个位置偏僻的小房间,这需要我们从宏观上有个清晰的认识。

    四、这本《无情对韵》的编撰和出版,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举动,此书不仅仅是填补了历史上无情对韵和无情对研究的空白,对当代对联文化的繁荣和发展也会有促进之功。在电视媒体和互联网技术十分发达的当代社会,无情对爱好者和关注者的队伍在急剧膨胀,对联网站有固定的无情对栏目,吸引了一批以刘可亮君为代表的联友进行专门的研究和创作,而通过一些有影响的电视对联节目的宣传,社会上的民众关注无情对的人士也越来越多,比如前年11月份央视一套《机智过人》节目的“人机对联大战”中,我拟的考题中就有无情对出句:“明天下雨”,机器人“小薇”因对出了“暗地抽风”而顺利过关。但就在越来越的人关注无情对时,关于无情对的史料却十分单薄和零散,作为入门基本读物和对句样板的“无情对韵”更是有史以来从没人尝试做过。刘可亮君及其团队密切协作,凝聚集体智慧编写出史上第一部“无情对韵”,无疑对初学和关注无情对的人士都会提供极大的方便。刘可亮君还系统梳理无情对理论,把其中的知识点裁剪开来分成章节,写成内容翔实、可操作性强的教案,这无疑会受到广大无情对爱好者和关注者的欢迎。

    以上文字随想随写,思路比较散乱,有些话也未必正确,希望本书编写团队多多谅解,顺祝《无情对韵》顺利出版并在联界引发更多的好评。

                                         刘太品

                            2019年11月11日于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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