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和尚读红楼：贾雨村的投名状  西方有谚语说“魔鬼藏在细节里”，优秀小说是各种细节组织成的有机整体，其中之细节最易被人忽略，却隐含着重要的信息。《红楼梦》即如是，其中“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背面敷粉，千皴万染”之妙笔比比皆是。 在第4回后，贾雨村即退居次要地位，然而书中却多次点染他的行踪，细细推敲其中细节，既能看出贾雨村“官运”之浮沉，也能看出其性格之变化。 《红楼梦》是由众多人物共同演奏而成的“命运交响曲”，每个“声部”之间都平等且独立，且有其发展变化的逻辑。贾雨村即是如此，在早期，他希望凭借个人能力攫取高位，振兴家族，但是却被贬官而屡屡碰壁。这时，贾雨村的性格开始扭曲，渐渐抛弃原有的信仰，开始恬不知耻地钻营。 今日此文，王和尚继续分析贾雨村此人，在《红楼梦》字里行间，细研出他“升官”的秘诀，以及他的命运在整部书中的启示。 01.贾雨村做人三妙诀，他的发迹并非偶然 金庸先生曾指出，政治人物需要具备三个条件。其一是“忍”，包括克己之忍，压抑自己的欲望和内心真实想法；还要有容人之忍，即要有心胸和城府，具有容人之良；最后则需要对付政敌的残忍，对于潜在的竞争对手，要及时铲除，毫不留情。 成为政治人物的第二个条件是，决断明快，做人做事不可拖泥带水，瞻前顾后，而要果断干脆，不可有“妇人之仁”；第三个条件则是，极强的权力欲，要有征服的雄心和攫取权力的渴望，如此才能愈挫愈勇，百折不回。 被脂砚斋评为“奸雄”的贾雨村，自然非常符合这三个条件。 贾雨村在“怀才不遇”时，虽然对自己的才学和能力非常自信，却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他能以个人魅力感召甄士隐资助他即是明证。即便被贬官时，贾雨村的表现也是“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这就是克己之忍。 其中的“惭恨”，值得推敲。贾雨村被贬官的原因在于没有靠山和根基，因此他颇以此为恨；而被贬官，不能攫取更大的权力，对自己的抱负也深有惭愧。这次贬官深深刺激了贾雨村，也让他明白要做出改变。 贾雨村在“判断葫芦案”时，不懂“护官符”而向门子殷切请教，因担心门子泄露他“当日贫贱之事”，就将他远远充发，这既是容人之忍，更是对付“政敌”的残忍。特别是，他完了攀附贾赦，因一把扇子把人害得家破人亡，手段之残忍，做事之果决，可见一斑。 贾雨村做事干脆明快，这在他接受甄士隐馈赠和分别之时，已见端倪。甄士隐资助他进京赶考，他“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并且在出发时“不在乎黄道黑道”，而急切进京。这既可见他的决断明快，也可见他“功名心”之强烈。 这一切都来自于贾雨村内心极强的权力欲。他一方面要重振基业，更重要的在于他对权力有极度的渴望。 02.贾雨村的投名状，靠攀附权贵官运亨通 贾雨村此人非常有权谋，并且善于钻营。这从他被贬官之后的种种作为可以看出他作事既步步为营，又善于抓住机会。 贾雨村被贬官之后，虽然是“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其实在寻找机会。他的第一个机会是兰台寺大夫前科探花，当时的盐政林如海。林如海之女黛玉需要一个“家庭教师”，贾雨村便“谋”了进去。 这个“谋”字饱含多少深意！林如海的官职、家世乃至教养，都是他“休养生息，再图进取”的绝佳跳板。这其中包含多少算计，不言而喻。 借着林家和贾家的姻亲关系，贾雨村又顺利结交到世家大族贾家，这时的贾雨村已经改变了“阵营”投靠到皇亲勋贵之族。 贾雨村拜见贾政，特别“拿着宗侄的名帖”，可见其品行和算计。贾雨村凭借自己的形貌和才学，打动了贾政。在贾家帮助之下，“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这个“轻轻”大有意味，可见贾家权势声望之隆，也可知贾雨村投靠的“实用价值”。 在补授了应天府知府之后，贾雨村才真正见识到了“护官符”的威力，也从此更加明确了该怎样做官。他胡乱判了“薛蟠打死人命”一案后，马上修书告知贾政和薛蟠的舅舅王子腾，告知“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至此，贾雨村和“贾史王”三家建立了密切的“政治同盟”关系。 以上可知，贾雨村的为官“三级跳”，其实是经过苦心算计的结果，也是他逐渐认清官场现实后的转变。 此后的贾雨村官运亨通，不断得到晋升。这就是曹雪芹笔下的官场现实，即“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贾雨村之前的“志气”与“风骨”也渐渐消泯，这岂不是人性的扭曲么？ 03.细节分析，贾雨村如何抱紧贾家大树？ 值得留意的是，在《红楼梦》第4回后，作者也屡屡提及贾雨村。从此也可以推究出，他是如何一步步抱紧贾家这棵“大树”的。 在第16回，由于王子腾的保本，贾雨村终于进京陛见，当上了京官。从此，他成了贾家的常客，不必怀疑，他也一定是王家的座上宾。 在第17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后，贾家出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兴盛景象，贾雨村更加极力攀附贾家，连题写大观园之匾额，都让能贾政及其清客想到他，可见他和贾家关系之亲密熟稔。 贾宝玉在贾府颇受宠爱，贾雨村也多次拜会贾宝玉。这时，书中有个有趣的点染，即贾雨村所住之处叫“兴隆街”，可见贾雨村此刻官运兴隆，大有扶摇而上之势。 值得注意的是，贾雨村和贾家之关系，不仅仅是言语交接，相互熟稔，甚至成为了贾家办事的“白手套”。最突出的是，他为了逢迎贾赦，动用手中权力为了一把扇子“弄得人坑家败业”。 特别是平儿有一句话最值得体会，她说贾家和贾雨村“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可见贾雨村为贾家办事，绝非一次，他为了巴结贾家，也不知用了多少手段，生出多少是非。贾家后来之败落，很难说与贾雨村的恣意妄为没有关系。 正是靠着这种钻营和攀附，贾雨村在第53回“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可谓是进入了权力核心。这离不开贾雨村本身的才干，更仰赖于世家勋贵的暗中支持。 但是，好景不长，贾雨村在第72回被降职。这时贾家败落之象已露，虽然贾雨村的降职，暂时没有牵连到贾家，却也已经引起了贾琏和管家林之孝的警觉，要“疏远着他”。但是此时贾雨村与宁国府之贾珍，贾琏之父贾赦关系密切，“一时难以疏远”。 细读《红楼梦》可知，贾雨村官运的浮沉，与贾家命运的起伏互为表里，相互影响。贾雨村也就成了暗示“贾家”命运的“晴雨表”。至于贾家败落之后，贾雨村会不会再改换门庭，东山三起，以贾雨村之品性和德行，似乎极有可能。 甄士隐在为“好了歌”做注时，关于贾雨村有如下几句，“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暗示贾雨村新荣暴发，官运亨通；“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则暗示贾赦和贾雨村，最终因“拼命做官”而落了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04.红楼梦为何细写贾雨村？他是一场悲剧？ 《红楼梦》之总纲乃是“乐极生悲、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归空”。贾雨村不断地钻营攀附，其结局却同样凄惨寥落，正所谓“登高必跌重”，他穷极一生谋求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 因此，贾雨村一生的命运，仍然回归到《红楼梦》的主题上来，那就是无边的绝望和，命运的不可抗拒。如此来看，贾雨村可鄙，可恨，也着实可怜。 曹雪芹和脂砚斋，对贾雨村之作为多持批判态度，这其中之原因或许可推测一二。 其一、贾雨村此人确实一团奸诈，在为官路上扭曲了自己的人格和信仰，他城府极深却又残忍无德，故而鄙薄其人。 其二，《红楼梦》是一曲贵族世家的挽歌，是煌煌大家败落的悲剧，贾家之败落，跟贾雨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贾雨村正是贾家败落的“掘墓人”之一，故而平儿如此骂他“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可见深很其人。 其三，贾雨村可谓是昭示《红楼梦》中官场黑暗之代表，如此相互倾轧，如此残暴无情，哪里是作者向往的清平世界呢？正所谓“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正是这种发自灵魂的拷问，其批判贾雨村其人，也就在所难免了。 如果将贾宝玉和贾雨村对看，则还有更深的含义。 贾宝玉也是身处末世，承担着振兴家族的重责，但是贾宝玉无心“仕途经济”，对“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一联更是深恶痛绝，反倒是贾雨村却是“仕途经济”狂热的追随者，也是此联的最佳实践者。因此贾宝玉深恶贾雨村其人，这其实是两种人生态度的碰撞，也是个人追求的激烈交锋。 脂砚斋曾有评语说：“雨村等视宝玉不是人物，岂知宝玉视彼等更不是人物”，可见贾宝玉之追求性灵，与贾雨村之追求世俗，两者格格不入，这或许是曹雪芹和脂砚斋对于贾雨村此人的最终评断吧。 至于，《红楼梦》一书，为何以贾雨村开篇，而高鹗所续之《红楼梦》又为何以贾雨村为结束，这其中包含作者怎么的章法安排和深刻内涵，王和尚将在“甄士隐”篇详细叙述，敬请期待。  头条新闻 不自矜 不自屈 不断读书 不崇古 不媚俗 不违初心 六不和尚 个人微信号 : tianxie1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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