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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节逢中秋国庆，天上一轮金黄圆月，村巷处处，大小桂树，高高低低，也是金黄灿烂一片。 小时候写作文，每逢秋学期，不管合适不合适，照例一提笔便来一句，金风送爽，丹桂飘香。 长大后才知道，这十月金秋，秋高气爽、云淡风柔的桂月时节，倒真正是人间好时节啊。 中学时读红楼，和桂花有关的情节，印象最深的，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在大观园的凸碧山庄，贾母听那桂花树下，呜咽悠扬的笛声，伴着桂花香，明月夜，说不尽的悲伤缠绵，于是贾母落泪、众人伤感。 因为对这一情节印象深刻，后来，每逢夜闻桂花香，在小区楼下，在转角的深巷，在老屋的门前，便总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忧伤，晨昏薄雾般，氤氲洇散，挥之不去。 其实是中了红楼情节先入为主的毒。 说到红楼梦里写桂花的文字，实在是非常之多，只不过，很多文字，我们匆匆一瞥而过，便再想不起。 书里和桂花联系颇为紧密的人物，我们一般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夏金桂，其实还有一个人，就是袭人，但是很容易被我们忽视，因为书里写夏金桂，和桂花的关系，太浓墨重彩，因此后声夺人，以至于袭人和桂花的关系，便不大被人提起了。 书里第五回，写袭人的判词，一开始便直接点出一“桂”字：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便用兰桂来比拟袭人的温柔和顺。 第二十八回，写蒋玉菡行酒令，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花气袭人知昼暖。 这个木樨，就是桂花，只不过是四季桂，一年四季都开花，但是远不及只在秋天开花的桂花香味浓。 因为八十回后有袭人和蒋玉菡结为夫妇的情节安排，所以此处的描写，更是明确暗示，以桂花比袭人的写作用意。 第三十七回，作者还通过秋纹之口，对宝玉折桂花送与贾母、王夫人的行为，大加赞赏：
书里第三十八回写众人在大观园写菊花诗、吃螃蟹，也都是在桂花树下。这一回里，对桂花的描写尤其多：持螯更喜桂阴凉。（宝玉）桂霭桐阴坐举觞。（宝钗）（宝钗）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掐了桂蕊掷向水面。凤姐道，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 小说里前半部分写桂花，基本上都是作为背景或道具出现，就像舞台或影视剧里，美人拈花而出，书生执扇玉立，我们的注意力，都在这美人和书生身上，而不是花和折扇上，但字里行间的桂花意象，却又都充溢着浓浓的人间情意。 在这里，桂花是温柔和顺，是美艳香浓，是孝心明托，是锦上添花。 可是越往后读，你越会发现，桂花慢慢由道具或背景，变成了不可或缺的主角一般的存在。 那桂花阴下，呜咽悲凉的笛声，让贾母想到江南甄家的被抄家，兔死狐悲般联想到这偌大贾府，同样风雨飘摇，因此无限凄惶忧惧，又无力回天。 第七十回写鸳鸯独自去湖山石后，大桂树下小解，结果撞见了司棋、潘又安，后来他二人最终双双殉情而亡。 第七十九回写夏金桂出场，更是将桂花所代表暗示的不祥之兆，直接推向高潮。 桂本盛于秋，而金桂却以夏冠之，事出反常，非叛即逆，非谋即反，所以香菱一变而为秋菱，最终惨死于夏金桂之手；所以自夏金桂一来，薛家从此永无宁日。 自夏金桂和她的桂花夏家一出现，小说前半部分，描写烘托出的桂花的美好意象、意境，从此不复出现。这盛于夏的桂花，俨然成了凶神恶煞的代名词，我们简直要为桂花无故蒙此冤屈一大哭。 撇开夏金桂不论，再来看袭人，作者为何会以桂花来比拟袭人呢？ 袭人和桂花，除了因为桂花浓香袭人，与其名字有共同点外，桂花有无更深层次的内涵、寓意，与袭人的身份、人生遭际，有相似或对应之处呢？ 我们先来看一段明末清初著名作家李渔在他的《闲情偶寄》里写桂花的一段文字：
再来看小说第十三回秦可卿对梦中的王熙凤说的一番话：
金秋时节，桂花一开则全开，真是一片鲜花着锦灿烂，可是却也只是瞬息繁华，三五日后，西风乍起，秋雨又落，一树金黄，满目繁花，便齐齐摇落，很快便零落成泥碾作尘，所以李渔才写诗劝桂花要“留将次第开”，可是桂花又何曾听进劝？照例纷纷开且落，丝毫不顾惜。 再看秦可卿，梦中也是劝王熙凤要“早为后虑”，可是醒来后的王熙凤，亦同样当作耳旁风，我行我素、胡作非为、机关算尽。贾府其他主子，更是日日花天酒地，奢靡无度，连宫里出来的贾元春都看不过去了：且说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 临别之际，还不忘一再叮嘱贾母、王夫人：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这显赫贾府，终至一败涂地。 这三秋桂子，这瞬息荣华，何其相似乃尔！ 盛开时轰轰烈烈，败落后干干净净，说的是桂花，又何止是桂花？ 而最终有始有终的花袭人，不仅是贾府由盛而衰的全程见证者，还曾是这枝繁叶茂、漫天金黄中的一朵小小桂花，日日身处在这荣华富贵场，也曾痴心想着要做宝玉的姨娘，也曾盼着有一天她也能成为这赫赫贾府半个主子，到头来，却西风一阵总吹来，所有富贵荣华、梦想痴望，不过换来满地落花满地伤，不过是大梦一场终须醒。 这样看来，这桂花之比，真是非袭人莫属。 作者：午梦堂主，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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