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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那一碗雪菜豆

 一花牧场 2020-10-09
105. 那一碗雪菜豆
 
中午的盒饭里有雪菜豆。打开,那一颗颗雪菜豆饱满得要涨开了似的,雪菜不多,酸味是有的。我夹起一颗,告诉孩子们:
“朱老师又遇见了二十五年前吃过的菜了。”
孩子们抬头看着我,我继续说道,“朱老师读师范那会儿,每天都会吃这道菜。那时,菜里常常只见雪菜不见豆,但我们依然吃得津津有味,而且一吃就是好久好久,只吃这一道菜。”
“朱老师也不是不想吃别的菜,而是买不起别的菜。只有雪菜豆是最便宜的,一元钱一份,入味,下饭。哪里像现在这样,可以这么多菜荤素搭配起来吃。我们很幸运啊,生活在这个年代,千万不要挑三拣四啊。要珍惜!”
说完了,孩子们继续吃。我也继续吃。我不仅把雪菜豆吃完了,连其余的菜也吃完了。坐在前排的小朋友看见了,说:“朱老师,这不应该是要减肥的中年女子该有的样子啊。”
许是雪菜豆的原因吧,它有穿越的功能,像是回到了从前。只是如今,我坐在宽敞的大教室里,与三十五位孩子一起吃这道菜,满脑子却是师范里坐在餐厅里与同学一起喝着酸菜汤的感觉。我一颗一颗地夹,每一颗都似乎写着青绿色的回忆。
 
雪菜豆实际上是蚕豆加酸菜做成的。蚕豆却并不像“蚕”,未脱离母体之前,几颗蚕豆挤在一起,倒真像成年了的蚕。剥开蚕豆壳,一粒粒蚕豆长得很有精神,鼓胀鼓胀的。每年三四月份,田间地头直立的蚕豆树上开着紫色的蚕豆花,颇像一只只小蜻蜓振翅欲飞。因蚕豆又叫兰花豆,因此那紫色翩跹的蚕豆花,又与兰花有几分神似。小时读不懂春天,只知道那花可长成豆,豆会进入我们的餐桌。农村里的孩子,对食物的憧憬远比对景物的流连。花的永生,就是果,桃花谢了结出桃子,杏花落了我们就巴巴地盼望着杏子成熟,梨花开了,我们就能在梨树的枝头幻想出一串一串的梨子来。
蚕豆花虽开得大大方方,但毕竟其置身处叶子繁茂,便显得有点秀气娇嗔。农事繁忙时,父母将我带到田里,我便自由自在地数那些未落的花朵,一朵,两朵,……
但我真正认识并爱上蚕豆,却是读师范的时候。
文成到瑞安,六十多公里的路程,二十五年前,从县城出发,一路颠簸四个多小时才能抵达。十五岁的青春,便在一碗又一碗的雪菜豆里开始了。
食堂里的菜肴自是丰富,每一道都很好吃的样子。我的味蕾似乎被解放了,初中三年的每周一罐咸菜肉或腌制的菜头咸,将年少时期的舌尖封在了某个密闭的空间。瑞师食堂,如一扇我接触外界的大门,我再也不用抱着罐头瓶过日子。
雪菜豆、排骨、青菜、豆腐……五花八门。十五岁的青春,张开了所有的细胞,去呼吸这自由又丰富的透着菜香的空气。
但我却始终对雪菜豆情有独钟。
一是下饭,二是便宜。
说是雪菜豆,实际上雪菜居多,豆极少。雪菜多也有好处:酸味很足。酸,是许多事物原初的味道,青涩的杨梅、未成熟的葡萄、梨子、桃子、杏子……就连山中开得艳丽的映山红,也能品出酸味来。把这酸味附在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菜身上,这酸,便有了别的意义——总能够与口腔里的味蕾沆瀣一气,引人无限次地靠近。
更何况,这酸菜里,还有从小看到大的蚕豆呢。
蚕豆被煮得很烂。轻轻一咬,如粉团在口中炸开,极像母亲凌晨时分偷偷从后山捡过来的板栗。豆与菜必是相融在汤里很久,一切都变酸了。豆是酸的,汤是酸的,雪菜更是酸的。中午吃一碗雪菜豆,一元钱,加上二两饭,四角钱,晚上再吃一碗雪菜豆,一元钱,加二两饭,四角钱。有时候,上完体育课,最想喝的就是雪菜豆汤,对食堂阿姨说:“多给点汤吧。”再多来一两饭,吃得津津有味。我想,幸福的感觉可能也就是那样的——你想吃什么,它就在你的身旁。
我常常说,我师范三年,是吃着雪菜豆成长的。即便后来与寝室的姐妹们合伙吃饭,七八个姑娘叫七八个菜,也一定会有雪菜豆。
 
离开师范后,我常常想念雪菜豆。
刚参加工作时,我住在学校里。学校里没有食堂,需要自己烧菜。酸菜也是有的,蚕豆也可随处买到。但再也做不出师范那时的味道了。
我很不解,为何同样的材料,做不出同样的菜来?
学校在一条小溪旁。学生放学后,我们几个年轻人常常溯流而上采摘野菜。小溪旁均是村民们种植的蔬菜,那些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见我们一路寻菜,便说:“老师啊,这田里的菜,你们随便摘啊。”
厨房里,常常有学生送来的菜。一把青菜,几个鸡蛋,一捧蚕豆,一簇酸菜……
看到蚕豆与酸菜,便觉得得做出点什么来。做菜的方法,很常规,亦很老套,放油,吃吃作响,把酸菜放入,进盐,再入点酒和水,把蚕豆一并倒入,等着火苗将锅里的气泡涌出。
满以为,这便能与师范的雪菜豆相遇了。可实际上却天壤之别,酸菜与蚕豆依然我行我素,豆没有粉团一样炸开,那酸菜也并没有如雪菜豆那般温和,直挺挺的叶子与菜梗,显得张狂,似与蚕豆势不两立。
周末回家,与母亲一讲,母亲笑着问:“你烧了多久?”
“大概二十来分钟。”
“太短。得有个把小时的光景,才能和谐入味。它们也要时间磨合啊。”
我大惊:菜和菜也是需要磨合的?
母亲笑着说:“当然,做多了你就知道了。”
那师范食堂里的雪菜与豆,要磨合多久,才能做到雪菜与豆的完美合一呢?
在第一个单位两年时间,我尝试了三四次,终没有成功。有时候我也会感到茫然。我到底是在怀念雪菜豆,还是怀念那段青葱年少的时光?
一转眼,二十五年过去了。
我看着教室里这帮十周岁的孩子,二十五年前,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的父母还未曾相识,与我年龄相仿或更小几岁,再过二十五年,他们会走上工作岗位,成家立业……
那一小方块里的雪菜豆,雪菜不多,豆却满满当当的。我与那段远去的岁月,在时空里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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