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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在凌寒时傲然盛开，独占百花之先，幽幽暗香氤氲着清雅无比的香气。古往今来，洁白如雪的梅花代表着孤标傲世的高洁品质和不畏严寒、坚强向上的执着精神。梅花一直是文人墨客的最爱，梅花亦是中国古代文人墨客千年吟咏不绝的主题。 咏梅的名篇，宛若梅花绽放，占尽天下之春。 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王安石的《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人称“梅妻鹤子”的林逋的《山园小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王维的《杂诗·君自故乡来》：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东坡写给朝云的《西江月》有句曰：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这些咏梅的诗词大多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名篇。古来的咏物词一般有两种，一种是诗词本意只是刻画歌咏的对象，二是借歌咏的对象，运用比拟的象征的手法，来抒发和寄托另外的感情。 而彼一首明代诗人的咏梅诗以其清丽隽永，在众多诗人描绘的梅花中，独树一帜，更为飘逸超群。他笔下的梅花颇有仙风道骨，卓而不群之美。 关于高启的了解也仅是因为喜欢这一句诗而去追寻他的人生故事。 高启（1336——1373）字季迪，号槎杆，江苏苏州人，元末明初著名诗人，明初十才子之一，他也杨基、张羽、徐贲被誉为“吴中四杰”，与刘基、宋濂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他常与张羽、徐贲、宋克在一起切磋诗文，号称“北郭十友”。他出生在富贵之却父母双亡，但他少年机警，过目不忘，精通历史，奢好诗歌。他的诗歌成就推动了明代诗歌的发展，被后人尊为“明初诗人之冠”，清代诗人赵翼推崇他为“明代开国诗人第一”。 元末，天下被瓜分，各地称王者此起彼伏，天下大乱，高启便被乱世枭雄张士诚等邀为座上宾，为府上幕僚。（张士诚，朱元境的死对头，后被朱元璋杀死，并错骨扬灰。）彼时，当时高启年仅16岁。但高启性格孤高耿介，思想受儒家思想影响颇深，他不喜欢官场的尔虞我诈，并看淡功名。 明洪武元年，1368年，高启入明，授翰林院编修，他绝世的才华，得到朱元璋的赏识。1370年，朱元璋准备委任高启为户部右侍郎，但高启在宫廷这二三年，深知伴君如伴虎，加上高启也有中国知识分子身上普遍的清高和孤傲。他执意不授，一口拒绝，落了个和李白一样的下场，赐金放还。 其实，高启此番所作，可能是伤到了朱元璋的自尊，做帝王的自尊，我堂堂大天朝的皇帝让你做个官儿，你都执意不做，这分明就是不把我这堂堂九五之尊的帝王放到眼里。再加上朱元璋本身放起于微末，自卑者自傲，他从骨子里压根就瞧不上知识分子，甚至反感到仇视。 自此便埋下了厄运的根源。生性多疑的朱元璋怀疑高启讽刺自己，缘于高启做了一首诗名曰《题宫女图》 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回。 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 其实这是一首再寻常不过的小诗，描述了元顺帝时一个宫女侍宴浅醉而归的宫廷生活片段，并没有一点讽刺明朝当下时政或是影射时政的地方， 可是诗的最后两句，“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谁来”。这两句诗的意思很浅显易懂，意思是说，皇宫里的小狗叫个不停，不知道是谁半夜闯进了禁宫里。可是偏偏就触到了朱元璋敏感的神经，他对号入座，认为高启是借古讽今在挖苦自己，从此便记恨在心。 文人舞文弄墨，不可以不小心，明朝皇帝大兴文字狱，来打击异已，巩固政权。特别是在朱元璋和朱棣两朝洪武和永乐年间，因文字获罪，冤案迭起，残酷到超越常情的极点。朱元璋奢杀成瘾，更热衷消灭文人。 御史张尚礼作诗：“梦中正得君王宠，却被黄鹂叫一声！”被捕入狱赐死。 朱元璋私游一寺，见壁上有诗“毕竟有收还有散，放宽些子也何妨？一时大怒把全寺僧人杀光。 山东兖州知府卢熊把“兖”错写成“衮”，被朱元璋视为大不敬， 中书詹希原给太学写匾额，“门”字少最后一勾，被视为阻碍纳贤统统斩立决 。 “明初四杰”的三杰，杨基被罚服劳役，死于工所；张羽被沉江尸骨无存；徐贲因“犒师不周”被下狱迫害致死。 其实文字狱，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纯粹没事找茬，抠字眼儿，比如写“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清代读书人便因此句招致杀身之祸。 高启便因文字获罪，不过这才是个开端。 高启被放还后，岳父一家隐居于，吴淞江畔的青丘，自号青丘子。他每日不过教书度日，再也与朝廷没有瓜葛。可是当年他无视朱元璋的皇恩浩荡拒不做官，却让朱元璋一直记在心里。高启因拒绝地为大明朝效力而声名远播。朱元璋心里却一直很不爽。 1373年，洪武六年，当年张士诚的政权所在地就在苏州，张士诚被灭后苏州便成为大明朝的名城，当时苏州的知府叫魏观。魏观这个人爱排场，在任上便想盖一座办公大楼，于是便请人看风水，选吉日，大楼要上梁了，魏观便请来高启为他新建的办公大楼写篇上梁文。政通人知，百废俱兴，嘱预作文以记之。 高启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郡治上梁文》。其实这亦是一篇很普通的文字，却被朱元璋抓住了把柄，原因这座建筑盖错了地方被当时的御史张度诬陷为“兴灭王之基，开败国之河。”魏观这办公大楼盖在了当年张士诚的旧址上。且高启的文章中有“龙盘虑踞”的字眼儿，旧恨新罪，让朱元璋一下就火了。魏观被腰斩，高启亦被腰斩。 且行刑时，朱元璋不远万里亲自去苏州监斩，并要求刽子手把这个柔弱的文人一斩八段，当时高启并没立刻死去，他硬撑着流血的半截身子蘸着自己的鲜血，一连写下三个鲜红又刺眼的“惨”字。罹难那年高启正值盛年39岁。还是苏州的一介草民。 高启做官仅三年，其余时间都隐于乡间他的诗歌多以描写农民劳动生活为题材，写实者居多。《牧牛词》、《捕鱼词》、《养蚕词》、《伐木词》、《打麦词》、《采茶词》等。还有的诗歌写《练圻老人农隐》、《过奉口战场》、《闻长枪兵至出越城夜投龛山》、《大水》等诗描写农民天灾战乱下的苦难。 他的诗作还有个人述志感怀、游山玩景、酬答友人的诗作。偶尔也和明朝统治者打擦边球，微露讽刺。 他《明妃词》云：“妾语还凭归使传，妾身没虏不须怜。愿君莫杀毛延寿，留画商岩梦里贤。”他的《题笔峰》诗：“云来浓似墨，雁去还成字。千载只书空，山灵怨何事” 高启是个诗歌天才。他擅长七言歌行。他的诗题材不一样，风格多变，是个超级模仿秀，但也并非单纯的模仿，他“兼师众长，随事模拟，待其时至心融，浑然自成，始可以名大方而免夫偏执之弊”纪晓岚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天才高逸，实据明一代诗人之上，其于诗，拟汉魏似汉魏，拟六朝似六朝，拟唐似唐，拟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长无不兼之。 但他盛年罹难，还未自成一家，他的诗歌数量较多，现存2000余首，有《高太史大全集》、《凫藻集》等。 关于高启这句“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有一则小故事说，1961年毛泽东正在酝酿写《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当时他恰巧读到“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这一句诗的时候，不知道此诗的作者和出处，让秘书和身边的人帮忙查找，当时没有网络，乃至查到这首诗的作者还费了一番功夫。毛泽东特别喜欢这句颇有仙风的诗句并在自己的咏梅词边，手书加注道：高启，字季迪，明朝最伟大的诗人。 正是高启这首咏梅诗给了毛泽东灵感和启迪，大雪飘飞里，高启的梅傲然于枝头，向天地展露着它的洁白无暇，它孤傲高洁，澹泊自爱，它比陆游那枝驿外断桥边绽开的野梅花，多了些孤高少了些孤芳自赏和自怨自艾。 彼时中国自处于大自然灾害时间，毛泽东便欣赏和喜欢高启的梅花的“梅之精神”。依如高启本人，不畏权贵，不为五斗米折腰，甚至对皇帝恩赐的高官厚禄都能无视。 我想毛泽东一定是深受高启咏梅诗蕴含的思想的影响，才创作出这一首别俱一格的《卜算子·咏梅》。“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它象征的是一种精气神，一种不畏三九严寒不惧千里冰霜却卓然开放的不屈精神。 这种精神恰巧就合上的高启咏梅诗里的“梅之精神”。这种精神无论在古代还是在现世，成为激励人们昂扬斗志和奔发向上的正能量。 一代伟人笔下的梅花和高启笔下的梅，各有千秋，毛泽东的咏梅诗，一扫旧文人咏梅诗的颓唐、哀怨之气，梅花朵朵绽放着声声不息的奋进的力量。而高启的诗在封建文人的咏梅诗中却独领风骚。 正如高启的梅花诗。首句“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 他的梅本该种植在仙境瑶台，因为他的梅花瑰丽的摇曳风姿，堪与瑶台上的琼花媲美，可是它却不知道被哪位仙人植于江同的山林。而梅花之高洁，世俗尘埃本不是它赖以生存的地方，它这宛若山间高士，惟有隐于有终年积雪的深山。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是此诗的诗魂，即便不太精于诗词的人见到这一妙句，也能体味这名诗的妙处，也能触摸和感悟到梅花这样的山中高士出尘般的高洁。一个“卧”字一个“来”字，动静结合，文辞脱口而去，毫无矫揉造作的感觉。越发突出了诗句高格的境界。 此处诗人连用两个典故。 “雪满山中高士卧”讲的是东汉名士袁安拥雪独卧的典故。袁安还没入仕作官的时候，客居河南洛阳，那年冬天洛阳大雪，洛阳令冒雪巡查民情，便前去拜访袁安。只见袁安的院里积雪没膝，人都进不去，叫随从临时清除积雪，扫出一条路来。进屋看到袁安正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洛阳令问袁安为什么不出去求助于邻居或亲戚。袁安答：大雪天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何故去打扰别人呢？ 洛阳令佩服袁安的贤德，举他为孝廉。 袁安的行为，也有人认为是死板，死要面子活受罪。宁可困死于家中，也懒散到不出门去乞讨或刀扰别人。 但是清贫却有操守，却值得后人推崇。面对大灾大难，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这倒不失为一种高尚之为。 后一个典故讲的是隋朝赵师雄梅下开樽的典故。 隋朝开皇年间，赵师雄遭贬过罗浮山。 宿于一家酒店时，梦见一淡妆素服的美女，他便去邀美女对饮，然后又有一绿衣小童进来，三个人一起谈笑歌舞，赵师雄心情大悦，复又饮酒大醉。醒来时，月亮已隐去美人已无踪，枝头小鸟鸣叫。赵师雄却躺在一株梅花树下。原来这梦中的美人便是梅树之精，小鸟便是那绿衣小童。赵师雄倍感遗憾和惆怅。 其实我一直害怕品读运用典故较多的词，不知道经过我的转换，这典故中的故事，能否准确地演绎开来。给读者以最初本真的感觉。 其实这首诗，你就是不知道典故，也能一气呵成顺畅而读，这便是高启用典之神奇。王国维主张“不隔”强调用典在精不在多。用典之时，将典故自然运用到自己的诗词当中，不仅没有“隔”之感，还会为诗词的意境增色。使文字和典故融为一体。高启此处的两句诗接连用典，便有巧夺天工之妙，却无“隔”之感。 《红楼梦》里的诗《终身误》写道：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便是曹雪芹活学化用了高启的诗句。 彼一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台”。山间的青青翠竹也愿意与高士作伴，把自己的一抹翠绿和清寒奉献给寒梅。梅影借清寒，更显得仪态万方。山间的青苔也懂得怜惜梅影，当梅花凋谢，零落成泥辗作尘，青苔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来掩盖梅花。 诗的最末一句“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寞几回开。” 此处诗人化用“何逊咏早梅”的典故，引入自己诗的意境，何逊走了，再也没有人赏识怜惜自己，只任东风吹过，寂寞地在山间开放。此一句却有了淡淡的“黄金万两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的慨叹和惆怅。 梅的高洁与自傲何尝又不是高启自己自身的写照呢。 高启身上拥有梅的高洁品质和傲然不群，亦有梅的不畏严寒为畏权贵不畏世俗的高风亮节。 其实，入仕最初的高启也曾为大明皇帝歌功颂德，彼时的他还年轻，怀揣着梦想，想为自己的国家做一番事业。 记得他登上雨花台，挥笔而下写下了著名的《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 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 江山相雄不相让，形胜争夸天下壮。秦皇空此瘗黄金，佳气葱葱至今王。 我怀郁塞何由开，酒酣走上城南台。坐觉苍茫万古意，远自荒烟落日之中来。 石头城下涛声怒，武骑千群谁敢渡。黄旗入洛竟何祥，铁锁横江未为固。 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宫阙何萧萧！英雄乘时务割据，几度战血流寒潮。 我生幸逢圣人起南国，祸乱初平事休息，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 这一首气势磅礴，豪情凛然的怀古诗。它的大气它的雄豪奔放直接堪与李白的诗歌相媲美。诗人缅古思今，也为朱元璋统一天下的丰功伟业大加歌颂和赞扬。可是即使是这样，他终也没有逃掉被朱元璋腰斩的厄运。 39岁的他惨遭酷刑而亡，而他不屈的精神却象一剪寒梅一样，盛开在大明的寒冬。化作山中高士晶莹雪。 彼时，高启的一剪寒梅，在最冷枝头绽放，任凭北风萧萧，雪花飘飘，依然傲立雪中，争相开放。这首诗，品读到最后，高启悲剧的人生让人唏嘘慨叹，但是他的咏梅诗里的“梅之精神”却激烈着后世的我们为了理想执着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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