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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婉兮 1 小莲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孩。 录取通知书送到那天，整个小村庄都沸腾了，男女老少们涌到了小莲家，各种道贺声称赞声混在一起，吵闹却喜庆。她的父亲王老师喜滋滋地吸着水烟，眼里矜持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的。 王老师曾是村小的民办教师，胸怀着底层知识分子对文凭的敬畏与向往。于是，不遗余力地培养唯一的女儿便成了他最重要的人生课题。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王老师灌输给小莲的第一个人生信条，读书成才从记事起似乎就成为了小莲唯一的信仰。 王老师代课得来的那点微薄薪水几乎全部用在了女儿的学习上，王家是村里唯一的书香之家，各种儿童读物与世界名著满满地摆了一架子。整个的家庭重担便落在了小莲的母亲身上，但一个瘦弱的农村女子能有多大能耐呢？所以，小莲的物质成长环境是贫寒的，但她的父亲认为自己培养了女儿高洁傲岸安贫乐道的高贵品质。 读多了“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而回亦不改其乐”的句子，年幼的小莲也懵懵懂懂地懂得了些先贤的豁达里所包含的人生智慧，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和邻居家整日在小巷子里过家家玩泥巴的小伙伴是不一样的。从这一点来看，王老师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 除开在课堂上的学习，王老师又开辟了女儿专属的第二课堂。为了紧跟上城里孩子的学习步伐，王老师每个月都会抽出时间跑一趟县城，再带回来各种各样的教辅资料和课外书。 皇天不负有心人，小学时的小莲总是名列前茅。到了该上初中的时候，王老师一咬牙，花了一大笔钱将女儿送到城里最好的初中，他始终都在努力创造条件，以避免女儿输在起跑线上。12岁的小莲就这样离开家，开始了漫长的求学生涯。 2 那时她还算是个小孩子，乍然来到一个陌生环境里，心里不是不惶恐的。她想融入集体，却找不到和同学们的共同话题。说起吃，她没吃过同学们张口闭口说的麦当劳和肯德基；谈到穿，她对女孩们关于时尚关于搭配关于品牌的心得交流插不上话；而娱乐圈里的绯闻八卦，小莲就更一无所知了…… 慢慢的，小莲就变得沉默寡言了，整日将自己缩在宽大的校服里，就仿佛一只自卑的鸵鸟。 初中增加了英语，也许是因为小时候没有打下任何基础的缘故，小莲学得很吃力。除了英语，历史、生物之类的课程也加入了进来，小莲越来越觉得难以应付，有些心力交瘁的力不从心感。 以上种种都加剧了小莲的沮丧与自卑，在村小那些风风光光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在这里，她不过是个不上不下让老师常常忽略其存在的中等生。 这些情况，小莲却不敢告诉父母。懂事的她深知父亲的良苦用心与学习条件的来之不易，只能用更努力更刻苦来尝试着克服困境，这么一来，她的学习思维却更打不开了，所以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学习方法，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于是便一直不上不下地混着。中考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小莲终于勉强踩到了重点高中的录取线。 那个暑假，和小莲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在接受完义务教育后陆续奔往五湖四海，在大城市里开始了各自的打工生涯。小莲不由又生出一丝惆怅，她觉得自己走的路很长很累，却不能不继续走下去。 3 王老师找来了高一的课本，让小莲在暑假里自学。这时的王老师已经辅导不了女儿的功课，高中课本里的知识对他来说已是高深的学问。小莲无奈，日日捧着书本，心却不知飞到哪儿了。 高中生活与初中唯一的不同之处大概在于更拼命地做习题与背诵文章，以及更多的考试与测验。小莲并没有脱颖而出，反而更泯然众人。父母的期望沉甸甸地背在肩上，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小莲只觉得自卑和压抑。那些年里，她像所有怀春少女一样对总能考第一名的阳光男孩动过心，但只能用仰望的姿态遥遥注视着，将所有的爱慕埋在心里。 小莲读高二时，民办教师被清退，王老师离开钟爱一生的三尺讲台。父亲的叹息声通过电波沉重地响在小莲耳畔，她咬着唇，但说不出安慰的话。 后来呀，小莲终于考上大学了，虽然只是个二本，但毕竟也是个大学啊。 在那座离家千里之遥的城市，小莲恋爱了。 她的男朋友暂且称为小张吧，小张来自本市的一个干部家庭，他喜欢小莲的温柔沉静和不施粉黛，看惯了太多妆容精致衣服时尚的女生，他对小莲一见钟情。 那是小莲最初遇见的真正的爱情，她微微红着脸，心动似乎也带着惯有的小心翼翼。王老师得知这个消息，沉默良久后慢慢吐出的四个字却是：齐大非偶。小莲明白父亲的意思，门当户对是多么通俗易懂的一条择偶准则。可是年轻的情侣却笃信自己的爱情感天动地，足以战胜所有的世俗压力。 两个人便这么处到了毕业，小莲留在了这个城市，跟着小张去见了他的家人。 见面的地点是张家的豪华别墅，小张的叔伯阿姨们来了一群，个个都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衣着朴素眉目寡淡的小莲。她们的珠光宝气让小莲感到一种逼人的威慑，她又想起了中学时最初进城的压抑与自卑，深深的自卑。 会面自然不顺利，小莲和小张的婚姻遭到了张家的强烈反对，而自小锦衣玉食的小张始终缺乏着与大家庭真正对抗的勇气。这时候，小莲儿时所学到的那些清高傲岸好像一下子都涌了出来，她也不肯低眉垂腰，于是两个人分分合合地坚持了两三年，最后以小张向父母的妥协而告终。 4 那一年，小莲已经26岁，在老家的乡亲看来，已经是个标准的剩女。 对于分手，小莲也一直是默默的。多年来她习惯将心事层层叠叠地藏起来，好像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伪装下去。 后来，小莲辗转各个城市。她没有足以笑傲江湖的才能，工作总是不尽如人意，一切都像读书时一样，不温不火的。 30多岁时，小莲终于勉强结了婚。说勉强，因为再没有年少时心动的甜蜜和对婚姻的期盼，不过是过日子罢了。对方年纪、学历与家庭背景相当，虽算不得如意郎君，但也过得去了。 过得去。 对，好像就是这三个字了，小莲觉得她的一生都被这三个字简单地概括了去，不是不努力呀，她努力学习过、认真爱过，可是到了最后，也只是马马虎虎地过。 逢年过节回家，小莲有时会遇见儿时的小伙伴，她们大都在年少时外出打工，然后早早地结婚生子，如今已儿女双全。在腊月的温暖阳光下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晒着太阳绣着十字绣，七嘴八舌地说着家常话。她们的孩子也在一旁嬉戏玩闹，小莲停下脚步，想到自己和丈夫还没攒够房子的首付，生一个孩子好像还特别特别遥远。 她竟开始羡慕她们…… 可其实她们也在羡慕她，她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上过大学，还在大城市工作。在她们看来，这已经是身为一个女人的巨大成功了。 所以这世上，谁没有羡慕着谁呢？幸福与不幸都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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