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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温庄人物琐记——祥宏

 故人旧事2020 2021-01-21

  温庄人物琐记——祥宏

                 文/沈明

那些曾经给予我们一代知青精神上、物质上些许温暖、同情和慰籍的人们,或许都是些小人物。他们没有高唱大风、没有惊天动地、没有谆谆教导,更没有装腔做势、作威作福。他们只是用他们心灵的本色、朴素的做人,潜移默化地熏陶、感染和激励着我们。他们让我们在理性地触摸历史的冰凉时,心里常常潮涌起阵阵温热的涟漪……

       ——题记

说起祥宏,应该讲他也是知识青年行列中的一员。祥宏初中毕业后便回到了自己村里务农,走的当然是一条比我们这些城市下乡知青还要紧密的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道路。

那时,我所在的温庄大队有三个生产队,自西向东依次排列为一、二、三队。村里的人习惯上称一队为西队、三队为东队,二队居中便还是叫二队。我和祥宏都在二队,他那时是二队的副队长。

初识祥宏,给我的印象很深。我们年龄相仿,个头也差不多。他长得很瘦,却十分精壮干练,黑黝黝的脸上总是带着一股拧折不弯的倔气。他的力气很大,尤其是扳手腕,他敢和当时队里最壮的三哥、四哥较劲,且常常获胜。在我以后参加队委会中,他是一个讲话办事让我心悦诚服的人。

我们知青下乡,经常接受的训导就是“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虚心拜贫下中农为师”、“贫下中农心红根正,觉悟高、水平高、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楷模”云云,还有什么胸怀全球之类。可实际上接触起来,总觉得现实中的贫下中农与理想中的楷模反差甚大,心胸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大公无私、宽阔开朗。

而祥宏却不然。无论是在生产队的会议上,还是在田间地头休息时的闲聊,他都是谈笑风生,且讲得很有条理,很有逻辑性。再就是他看问题的视野也较宽广大气,不像一些农民那样一出了自己的小村就懵就蔫就缩头缩脚。再加上他从小生在农村,对乡里的风土人情特别熟悉,很受社员们的拥护和爱戴。

祥宏很有才气,性格也爽朗、乐观,有事没事的经常独自一人哼着一些歌的简谱,让我们很惊奇。他的毛笔字写得也不错,还独出心裁地创出了一种类似花鸟形的字体,村里人上门索字的颇多。

 

大概是1973年吧,大队团支部换届,祥宏和我被选为正、副书记。当时我们都在积极争取入党。年轻人心盛,学大寨学得热血沸腾、雄心勃勃,大有不在温庄干出一番宏业来决不罢休的架势。那些日子里,我们动不动就组织青年团员搞义务活动,还办夜校、开展农业科技活动(记得当时主要是搞棉花的病虫害防治、棉花营养钵育苗、玉米杂交授粉等),以及搞批林批孔、宣传农业学大寨等等,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生活倒也充实。

那时,我和祥宏经常彻夜长谈,在一起苦思冥想,探讨改变温庄穷面貌的路子和方法,憧憬着农村发展后的美好前景。虽说颇有纸上谈兵之嫌,倒也不啻于一种贫窘中的精神吧。

记得有一年临近春节的一个晚上,我在祥宏家里,又和他谈起生产队发展规划之类的事情来。我拿着一张自己构画的生产队平面图,一边说一边比画,很是兴奋,却没注意祥宏的情绪一直高涨不起来。当我声高如唱,连连向祥宏发问时,才发现他的情绪不对劲。

我心里纳闷,便问他,是不是我讲的有问题?

他摇摇头,苦笑了一声,说不是。

我又问他,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用手一指屋角一只缀满补丁的口袋,说,就要过年了,家里只剩下这点棒子(玉米)了,他得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再籴点儿粮食回来,家里老的小的等着过年哩!

我过去提了提口袋,充其量也就是十几斤。我看看祥宏紧缩的双眉,心倏忽一下沉了下来。是啊,当时我们知青的口粮不够吃,国家还给补贴一部分,可社员的口粮靠谁呢?我琢磨了一会儿,对他说,我们小组里有一囤地瓜干,当时吃不着,不行我给你装一袋子来。

他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再难我也不能拿你们知识青年的粮食吃。

我说,那怎么办呢?

他瞅了一眼靠在墙根的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车,说,明天赶博平集卖了它,应应急吧。

看着他为断粮心焦如焚、愁云遮面,我那一肚子高谈阔论再也没了底气。

他把小烟筐推过来,我们默默地卷上烟,抽了一支。祥宏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对呀,世界上什么问题最大?吃饭的问题最大。吃不上饭,嘛也说不上。

我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笑得很惨白。

我起身告辞,他和我握了握手,有点儿抖,却很有力。

不知何故,当时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祥宏他一定会是一棵大树,就在温庄这块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一棵大树。

还有一件事,我记得非常清楚。有一年冬天,我刚从济南回来,晚上,空荡荡的屋里就我一个人,好不孤单!这时,祥宏一推门,进来了。

我们一见面,那个亲热劲儿就提了。我高兴地把从家里带来的土豆、猪油拿出来炒了一盘,又摸出一瓶酒来。二人凑着小煤油灯,就对饮起来。乘着酒兴,我们打开了话匣子,天南地北地神侃起来,越谈越高兴、越谈越投机,完全忘了时间的流逝。

正在兴头上,大门突然被推开了,只见繁珠嫂子气喘吁吁闯了进来。她看到祥宏,连连指着他说:你怎么跑到这里喝起酒来了呢?凤英(祥宏的爱人)生孩子不是让你去找人的吗?

我一下愣住了。

祥宏“啊呀”一声拍了一下头,说:“嗨,这和沈明一拉呱,全忘啦!嗨,嗨……”说着便忙不迭地窜了出去。

繁珠嫂子嗔了我一眼,说:“你俩也是。他家里人生孩子,急得火上了房,你俩倒在这里喝起酒来了!”

我十分冤屈地说:“嫂子,我哪里知道这些呀!”繁珠嫂子没再说话,转身匆匆走了。

那一晚上,我心里好不是个滋味,老觉得对不住祥宏。直到第二天一早,祥宏来告诉我,他得了一个大胖小子,起名叫蕾蕾。我这才又高兴起来。

后来,我被招工去了辛大铁路,世事茫茫,人事匆匆,和祥宏没再联系。

直到1997年秋天,我因事去临清,途中特意去了温庄,着急打听的第一个人就是祥宏。

村里人告诉我,祥宏现在已是温陈乡的党委副书记了,还兼着村里的支部书记。他曾经连续被评为县里的劳动模范、优秀共产党员和优秀干部。

我的心不由一动,想起当年的那种感觉,不由得暗暗称颂:祥宏果然是个好样的!

那一次我们见了面,彼此都很惊喜。他几乎没有变样,仍保留着当年青年时期的那股英气、那股风采。我们亲热地寒暄过后,他便兴致勃勃地向我谈起了我走后村里发生的变化。

望着他不减当年那种朝气勃发而又成熟稳练的样子,我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我们当年经常复诵的毛泽东的一段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是的,当年的祥宏已经成熟起来了。温陈大地应该是属于像他这样一代有志青年的;他,当然也应属于生他养他的这方热土。

祥宏姓孔,全名是孔祥宏。

写于2000年10月

     作者近照及简介:

沈明,笔名木雁、网名石头,1951年生于山东省济南市,退休于中铁十局;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摄影家协会会员。著有个人诗词辑选《木雁行白》、散文集《潇洒人生》、自选小说集《心祭》、长篇传记文学《风雨写生——著名国画家张彦青传》、《忠诚——济南空军医院原副院长王宝俊传》,2010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又再版了补充后的《风雨写生——张彦青传》;先后编辑、主编过《丹青谱——山东省国画家传》《走向新世纪》《无愧岁月》《情系十三中》《天下知青歌曲集》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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