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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谷:花季那幽幽的香气

 故人旧事2020 2021-01-21

 花季那幽幽的香气

                      文/古谷

   开往北碚的轻轨列车即将启动车门正缓缓闭合,站台边沿的灯箭头不停闪烁着。我站在车内的门边注视着对面站台去反方向的人流

在车门慢慢关闭发出嘟嘟声那瞬间一个女人跳进了车厢,我下意识地退让了一步。她喘着气有些抱歉的眼光扫了我一眼微微地笑了一下
我的嘴唇正欲张开正要抱怨,脑子里突然闪烁一个熟悉的记忆,情不自禁地惊讶地叫道:“林芳秀?是你!”
在车厢的微微震动中,她抓住了车厢的吊环,迟疑地盯着我,一会儿突然叫道:“哎呀,是你!老同学,好多年没看见你,退休了吧?”
我打量着她,薄薄的红绒线衣套在湖蓝色的衬衣上,荷叶衣领上白皙的面容没有一丝皱纹,灰色长裤配着半高跟皮鞋,犹然是当年均称的身材;一说话,眼角眉毛都是笑,给人温暖的感觉。
我告诉她还有退休,今天到北碚看望一个朋友没想到碰到你这个老同学
她告诉我,她到大竹林儿子家去。儿子很早就跟同学到当时才刚开发的工业园打工,学的是电焊工。因为肯干,老板很喜欢,还派他到上海去进修过,现在已是领班了。前些年成家时,没要她这个当妈的帮助,自己独立买了房,现今孙女都上小学了。说起孙女,她语调很甜,说是她一手带大的,很巴她,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看看,不然心里怪挂牵。
过了几站车厢有了空位我们坐了下来一讲起孙女的话题她絮絮叨叨停不下了。我静静地听,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在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在学校和在乡下插队的生活来。
我们都因家庭出身不好,读书时拼命想挣表现学校操场坝开大会时会完了要呼几句万岁口号我们很大声把脸都红了很希望老师能听到,特别是那个教政治的女老师。她经常说,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学要加强思想改造,要背叛自己的家庭,和父母划清界限,脱胎换骨做新人,把自己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变为“已经教育好的子女”,才会被组织上接纳为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们渴望做接班人,不知怎么叫脱胎换骨,想来在呼口号时吼叫很大的声音,就是在表示我们脱胎换骨的决心。
1969年初,上面刚开始动员我们老三届学生下乡时我们这些出不好的同学就在学校很踊跃地报了名不顾父母亲人的挽留和眼泪抱着要争取当共产主义接班人的理想义无反顾去了临江县腰磨公社落户林芳秀去的是高丰大队我去的是保和大队不是一个方向,只有在公社和区赶场时,偶尔能见到。
记得那阵子,18岁的她,身材高挑,常穿一件湖蓝色的府绸衬衫,双辫漆黑,油沁沁的;脸庞圆圆,皮肤白皙,很耐看。好多男同学都说,赶场时总想看到她,如果那天她没来赶场,大家都要问她邻队来赶场的同学,她怎么没有来?我那时很矮小,家里又穷,没有鞋穿,经常都打着赤脚,在场上远远地望她一眼。
有一天,公社开知青大会一个其他学校的陈姓知青悄悄地给我说:“你们学校的林芳秀身上有一股香气她家里很有钱吧?到农村还打香粉?”
我很诧异,说:“她家跟我家差不多,老汉(重庆方言父亲)是右派分子,好像在劳改,还没回来。”
他又说:“那天我赶完场去万丰大队我班一个同学家路上远远看见她从对面可能是出了上午工临近中午收工时请一会假来赶场吧
看她埋头走路,很急的样子,我就停下来,站在一边。那截田坎路很窄,两边都是水田,秧子才手掌那么深,清幽幽的。我尽量侧着身子,脚后跟都在田坎边,要是她不小心稍微碰我一下,我保管会掉到田里去。
“还有三四步时,她快步带来的微风轻拂到我的身边,一股淡淡的幽香进入我的鼻孔,我突然一兴奋,不禁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屏住了呼吸。
“还好,她经过我身边时也微微侧身,一下子就过去了。我目送她的身影,站在那儿没动,足足5分钟,香气都没散。”
他见我瞪大眼睛盯住他,又说:“哪个儿哄你!那个香气我从来没闻过,不像是树上开的花、或者公园栽的花那种香气,所以印象特别深。”
我不相信
整天繁重的体力劳动,身体会产生香气?难道女生赶场,还要在身上洒点香粉?
是,想去闻一闻她身上神秘的幽幽香气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还越来越强烈
自那以后我便留心寻找机会去接近她,想闻一下她身上那神秘的幽幽香气。
好多次公社赶场我都东张西望看她来赶场没有如果没来就去她来路的场口张望看见她在场上便想法去对撞
但是来赶场的农民很多,即使有对撞的机会,身旁都有农民,或者背着背篼,或者三三两两说着话,大多含着叶子烟杆,四周弥漫着浓浓的烟臭,哪里还有什么幽幽的香气?
我想趁她站在某处与人说话不动的时候,快速地从她身边经过,也像陈知青那样,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后屏住气,让香气在胸中停留5分钟。
这样的想法想久了,竟产生了幻觉好像真的有香气在我鼻周萦绕。
一年多后林芳秀因表现得好被公社首批推荐调到县蚕种场去工作了。她走后,我为没有机会闻到她身上那神奇的幽幽香气,还遗憾了好些年。
据说她父亲后来落实政策平了反她也调回重庆她父亲的单位,为了把孩子的户口办回重庆,和丈夫离了婚。她在哪个单位?日子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倒是陈知青说的那“幽幽的香气”仍然时不时地在脑海里萦绕。
后来我回到重庆,整天为生存奔波,细数碗里的饭粒,那幽幽香也就慢慢忘记了
今天,时隔四十年,突然邂逅林芳秀,被生活重负掩埋的幽幽香一下复苏了,我像是打了针吗啡,心脏兴奋着,血液急速地冲上头脑。我屏住呼吸,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好像没什么香气。倒是车厢里那种说不出来的味,不断刺激我的鼻腔,那是我不想闻的味。
我有些遗憾忍不住打断林芳秀的话年陈知青与她相遇时闻到她身上的幽幽香气的说了出来问她:你那时身上的幽幽香气是怎么来的
她听了,愣了多一会儿,:“啥子幽幽香气?”她把衣服领子拉开,低头闻了闻,很疑惑地说:“哪有什么香气?你编起来说。”
我说:“没有编是真的。”
她把头偏向一旁,沉思着,白皙的脸上慢慢地现出淡淡的红晕
突然,她笑出了声,说:“是雪花膏!你记得吧,班上有个姓童的女生,住在我家后面,她爸是卖雪花膏的,背个装着雪花膏的大玻璃瓶子,走街串巷,叫卖雪花膏。文革初期,红卫兵破四旧立四新,不准她爸卖了。她家还留存着一大玻璃瓶的雪花膏。我下乡时她挑了一点雪花膏给我,用一个空‘百雀羚’小盒子装的,我偶尔也擦一点。离开农村时,还没用完,就送给生产队的人了。”
我很失望不相信积淀心中几十年神秘的幽幽香气,竟然是街上卖的雪花膏的味道,还是用一个“百雀羚”空盒子装的。
大竹林站到了,林芳秀下车时对我笑了笑:“雪花膏好像早就没有卖的了听说‘百雀羚’还有卖的。你去买一盒放在枕头边,真的有些香,只不过没有你说的那种‘幽幽的’香气。”
车开动了,单调重复的隆隆车轮声仿佛在很远的地方漂浮,我的意识也有些漂浮。我心深处那花季少女神秘的幽幽香气,在沉寂几十年后复活了, 眼前似真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在鼻间萦绕,我赶紧吸了一口屏住呼吸,好半天,没有出气。  
   2020年824日于云南弥勒
  (文中素描插图:邹游)

                       作者近照及简介:

苏玉新,网名古谷,1952年生,大专文化。1969年下乡忠县当知青,1972年病退回城,从事过多种职业。退休后致力于纪实文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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