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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坎坷 满腔深情

 潍坊北海道 2020-10-16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大舅李君珩

作者|武际成

       题记:都说“外甥随舅”,可进入“花甲之年”又三个春秋,至今也没弄明白,我这个外甥到底从大舅身上传承了些什么?

       教师的诠释者

       大舅李君珩,潍县城南20里西北董村人,1937年8月18日生,2018年2月22日病逝,享年81周岁。

       为了再现大舅早期真实的生活、工作状态,我通过原来的同事调阅了他的原始档案。

       1944年至1950年,先后在西北董、张友家完小毕业。

       1951年至1958年,在家劳动。期间,函授学习汉口诚信会计毕业,在高级社任劳动组长,在公社预备兵团进行集训。

       1959年1月,在西北董村参加教育工作,1997年退休,足迹踏遍了当时大半个红星公社。工作过的学校先后有:西北董小学(三次)、槐行完小、姚官庄小学、沙窝完小、张友家小学、南家小学(两次)、申家(红星)小学。1979年6月,因妻亡故重新调回西北董小学任教至97年退休。

       期间,1959至1962年,参加潍坊市教育局组织的函授学习,初师毕业(后被认定为中师)。

       大舅一生从教,最高荣誉是公社优秀教师、优秀辅导员,最终职称是小高四级,最高职务是小学负责人,最后学历是函授中师。一句话:他就是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学教师。

       大舅长了一张冷峻的脸,做事很检点、很严谨,人缘也好,在西北董村是个十足的“先生”,大人们“敬”他,孩子们“畏”他,教书38年有20年以上是在本村度过的,出来进去都是他的学生。他在村子里的辈分也高,老远还看不清是谁,对面就打招呼“六爷好啊!”“六叔吃饭了!”大舅就礼节性地答对几句“都好,都好!”“家里老人好”“有空到学校坐坐!”话是这样说,没事谁敢到学校去啊,支部书记李洪瑞到学校说完事都赶紧走,要不大舅就会下逐客令:“说完了喝点水,我还要上课!”。

       大舅曾跟我说:那年老谭(当时的公社教育组负责人)让我干联中负责人,找我谈三次都拒绝了。第一次我说家有老母、病弟,精力来实在不及;第二次我说本人才疏学浅能力不济;第三次我说人有所好,我不喜欢为官。你就不要再劝了。大舅说的老谭是他早年的同事,来红星公社后遍寻贤才,教育教学质量大有提高,是真心实意邀他做点儿大事。这也可能是大舅一生从教最接近当领导的机会,当时不到40岁的他,决绝地辞了。

       大舅是个“为朋友交朋友”的人,没有势利,没有盲从。1961年到乡里工作的城里教师谭旭淦,走遍整个红星公社,就找到了这个知己同事,至大舅病逝前仍来往不断。民办教师同事南云峰从政潍县副书记后,还经常看望大舅,长时间叙谈。城北固堤的王老师是大舅解放前的小学教师,每年秋后都去看他,直到2016年。青岛公安局的何风雷是大舅姥娘村的朋友,不时来往,就像铁哥们一样。曹玉宝老师是文革前的完小教导主任,2017年大舅病危住院时还去看过他。他的不少学生每到逢年过节看他,走的比亲戚还勤。

       1994年我到城区中学任职后,他经常跟我谈当下的社会风气,我深知他的意思,在家里我也反复规劝家人关门闭户、低调轻声。有一次大舅问我儿子:“你爸爸现在进城当大学校的校长了,是不是很多到你家送东西的人啊?”“我爸爸说不能开门,收一份礼就是往自己的脖子上套一根绳子,到时候人家一拉,就坏了。”大舅把这话说给我听了不止三五次,明着是说孩子懂事,其实暗自得意他对我这个外甥施加的影响起了作用。

       我有点什么稀罕的东西愿意送给大舅,他会给你做广告,家里来人就卖弄,“这是谁给的”“这东西真好”。我写的几本书,还有我送他喜欢读的几本书,都整整齐齐地摆在茶几旁的小书桌上,至今我去看到都还感动。

       在家里,大舅是个绝对的严父,一点儿没有在学生们面前表现出的那种平和与慈祥,一点儿没有在同事们中间表现出的那种旷达和爽朗。他把这一切都揉进了“严”字里,按照自己与生俱来的传统道德规范和几十年丰富的经验教导儿孙们:做个有学识、懂规矩、自主自强的人。现在表弟表妹以及他们的孩子们,也真正践行了大舅的家教,一如当前的社会发展,昌明通达,康泰平安。

       2018年,大舅走完了他的人生路,有人说他严苛甚至道统,有人说他孤傲有点清高,有人说他淡泊名利、不图虚名,有人说他为了家庭,不顾大局。

       正如他的挚友谭旭淦老师所说:不同的人会从老李身上找到不同的答案。

       我觉得大舅就像从前的“先生”,在他的工作和生活中,多是传统的、规范的约束和践行,没了现今的新潮与狂放。他用他的一生,诠释了一个真正的小学教师是个什么样子。

       家庭的守望者

       在中国,家庭延续是种族延续的一部分,许许多多不可预知的灾难会突然降临,会让人窒息,让人绝望,让人跌倒不起。而反观整个的过程可以清晰地看到,任何的荣耀和辉煌,都是在历经艰难困苦之后呈现的一种必然状态。

       轰轰烈烈的家庭是这样,一般的平民百姓也是如此。下面,实数大舅一生的家庭经历,看他是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

       ——1947年,父亲李泰东被国民党政府“拔丁”走向国共内战的战场,从此杳无音信、生死未知。那时他才10岁,成为这个家庭里最大的男人,开始用柔弱的肩膀扛起这个家。这一扛扛走了饥饿,扛走了贫困和所有的不幸,扛出了70年后幸福安康的大家庭!(大舅曾跟我说:你爷爷叫武福泰,你姥爷叫李泰东。这两个老人的名字里都有个“泰”字,是希望家庭永远康泰平安啊!)

       ——1979年春天,白浪河水库进行二次移民拆迁,妻子为了拆除自家房子基础上那几块旧砖,被轰然倒塌的后墙夺去了养育家庭儿女的生命。那时他42岁,孩子小,母亲老,他需要人帮扶,家庭更需要人照料,但他心里更知道家里最最需要的是什么。多少年过去,任凭谁人说破嘴皮,至终他都没有续娶,保留着对发妻至死不渝的痛爱。他在心底里恪守:人是不能忘记初心的,艰难是可以度过的,家的和谐比什么都重要!

       ——1991年2月27日,心疼心爱的大女儿,因生育二胎,在产后一个月继发心脏病亡故。那时他54岁,已经迈入“知天命”之年的他,怎么舍得了自小要强的女儿,就这样“大命换小命”走了呢?他痛惜女儿,心疼从此失去母爱的外甥和外甥女——这两个没娘的孩子!

       (大舅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说:人生有三大不幸,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三件事大舅我全摊上了。有个成语叫“鳏寡孤独”,是说男人死了老婆叫鳏夫,女人死了男人叫寡妇,小孩死了父母称孤,老人死了孩子称独。我就成这样的人了。是啊,人生不知有多少坎要过,怎么一次次都出现在他的身上。)

       ——2008年正月十七,相依为命的母亲寿终正寝,享年97岁。这年他71岁,遗体火化时他没去,但在抱着骨灰盒走往墓地的路上,他不时嚎啕大哭,“亲娘啊”“亲娘啊”的喊叫声撕裂着人们的心肺。他在回想母亲今生的不易,在为操劳一生的母亲祈祷来生的幸福。

       ——2012年春天,比他小3岁的弟弟病故,这年他75岁。这个弟弟啊,正当婚娶之年因“脉管炎”截取一脚的拇指,退了订婚彩礼,自此在这个家里上养老母,下养侄子侄女,跟哥哥一里一外,让家庭内睦外敬,风生水起,终于从艰难走向了“康泰安宁”。弟弟你受累了!一路走好啊!

       ——2013年,他看到了他的第三代传人,这年他76岁。从他来到这个家庭的半个多世纪里,亲人们相继离世,但他养育大了儿女,守护大了孙辈,在“古稀之年”又有了新一代人的诞生,天伦之乐的喜悦溢于言表。好啊!家庭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孩子们的身上了!

       ——2018年春大舅病逝,他人生的旅程戛然而止。

       有时我想:“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一个种族、一个家庭延续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从大舅的身上我看到:一个家庭的守望、守护是多么的不易,换句话说,简直就是亲人们一次次生死离别的坚守。大舅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终其一生守护着他的家庭,守护着他的母亲、姐弟,守护着他的子女们!不看到一生希冀的愿景,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大舅跟我这个外甥说家庭的话题,总是不缓不急,不即不离,我从他的言谈话语里,也听不出有多高兴或多伤感。但在他的眼睛深处,会分明地透露出自己的喜悦、悲伤、希望和决绝,会告诉你谈话的真谛!

       生命的博弈者

       大舅的家庭遭遇是非常不幸的,但在他的守护之下,终于告别艰难,走上了兴盛发达之路。在守望这个家庭的同时,他的身体也在岁月的剥蚀下,一次次从病痛中走向衰竭。

       1983年春夏之交的周末,大舅跟表妹在家整修院子的甬道,突感头晕、头疼。但他不顾亲人们的劝说,硬是坚持着把活干完,瘫坐在院子里。等表弟和亲人们把他送到人民医院救治时,已不能独立行走,不能自主吃喝,不能言语交流。救治诊断病历上写着:脑卒中。

       真是老天有眼,治疗半月后,他开始说话清楚起来,继而手拿东西,下地行走。两个月后,他基本恢复正常,出院回家,见到了日夜挂念的老娘,回到了学生们中间。从此,“中风”这个事,好像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

       2005年6月,经常咳喘不停的大舅,在亲人们的劝说下,到潍坊市结核病医院(现潍坊第二人民医院)诊治。诊断结果:肺癌中期,手术治疗。手术的那天我早早赶去了医院。除了咳嗽外,大舅表现的很平静,给在场的人或多或少一些安慰。经近4个小时的手术出来,大舅仍处在半昏迷状态之中,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些谁都听不清楚的话语。

       熟识的大夫悄悄告诉家人:术后5年是个很危险的时期。此后,不停地放疗、化疗,放疗、化疗,1年后复查:恢复正常,一切良好。5年、10年,直至2018年,疯狂的癌症居然偃旗息鼓,再也没有复发。

       2017年5月21日中午,大舅给大表弟打电话说,有点头晕、恶心。下午儿女们赶紧把他接到潍坊市立医院找熟人进行诊断。检查的结果下午没有全部出来,大舅的感觉倒好了不少。晚上跟陪护的二表弟说了这个说那个,直到12点多表弟睡着。

       5月22日上午9点,检查结果全部出来,脑部有栓塞,感觉不如昨天。马上找人转脑科医院再查,栓塞面积不断增大。直接参与救护的业务院长说:后果很难预测,病情仍在继续发展。但直到这时大舅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可以语言交流。

       5月23日上午,他的病情急转,时有昏迷。下午开始不省人事,呼吸困难,生命垂危,开始使用呼吸机等多种紧急救护措施救治。

       正是从5月23日这一天开始,大舅再也没有语言交流的能力和感情交流的意识。

       5月24日,医院综合各项检查数据诊断:小脑大面积栓塞,不能手术救治,随时有生命危险。

       时间一天天地过,加大救护措施,加强陪护力度,增加名贵药物,可大舅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脑科医院不停地催促转院、回家。一家人都清楚,这是变相的下死亡通知书啊!

       7月20日,经联系磋商,大舅转到潍坊市第二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进行全方位救治。在这里度过了他的最后刻,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

       2017年7月20日至2018年2月22日,整整7个月又两天的时间里,子女们操尽了心,医院里出尽了力。病室消毒隔离,两个医护人员全程陪护,亲人们只能隔天探视30分钟,擦拭、换洗、按摩。家属1天3次送的流食到监护室外停止,然后由护士喂食。正是亲人跟医院的默契配合,延缓了大舅病情的进一步发展,大家紧张的神经也得到了部分的缓解。

       2017年农历七月十三是大舅的生日,亲人们一如既往地聚在老家为他庆生。这天表妹到他病房里伺候,一边放着“祝你生日快乐”的乐曲,一面为他擦拭说:“爸爸,今天是你的80周岁生日!” “爸爸啊,祝你生日快乐!”表妹说,这天大舅神志清醒了,睁着红红的眼睛,嘴里不时发出“呜呜”的哭声,连医护人员们都感到惊讶。

       这年的腊月二十六,我跟表妹一块去看了大舅。给他剃须,给他揉搓,他神态安详,四肢消瘦,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当我趴在他耳边反复地喊叫:“过年了,大舅!外甥来看你啊!”他的眼睛还来回转动,可是再也无力睁开。

       这个年大舅是在医院里过的。

       年初二走姥娘家,60多年第一次没有看到大舅,心里不是个滋味。这天中午,我没有住下吃饭。

       2018年2月22日,农历年初七早上7点半,大表弟给我电话说,医院告诉病情加重,身体衰竭,先说说要做好准备,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10点表弟电话,身体继续衰竭,医院要亲人轮流探视。我从单位赶到了医院,跟表妹到病房看望,大舅已是呼吸困难、心跳不稳、血压骤降。守护的医生说,坚持不了多久了,你们出去准备吧!

       2018年2月22日11时15分,大舅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了,没有再说一句话,自2017年5月23日之后的整整9个月里,他没有再跟亲人们说一句话!

       家里、医院,村里、镇上,学校、教委,后事一切处理得都非常顺畅,人们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我总是想,如果大舅的生命延续是他自主的话,那他给了儿女们孝顺的机会,今后想起他会少些悲伤!他给了亲人们缓解悲痛的时间,一天天的挂念已经很长!他给了众人们无言的启迪——一个人的生命该有多么顽强、多么悲壮!

       2019年正月初七是大舅病逝一周年祭日,我又站到了他的墓前悼念,断断续续缅怀他生命的片段,犹如他断断续续的诉说……

                                                                 二一九年十二月八日完稿

       ——本文刊载于2019年《北海道》冬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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