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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时刻刻》:活在你真实的人生。

 宗城964wpd0ok4 2020-10-16

《时时刻刻》并不晦涩,即便我们未读过同名小说和《达洛维夫人》,只要留心细节,也能领会它所想传达的内涵。交叉并行的三段人生,浓缩于一天的设计,与其说是技巧上的“狡黠”,毋宁说是以一种新奇的文本解读,在不断的“互文”与暗示中,探索伍尔芙其人与《达洛维夫人》的讯息。

 

一.

影片开场。

“挚爱的你,我很确定我会再陷疯狂,我们一定熬不过一次又一次的煎熬,而这次我将无法康复...”

这段话出自伍尔芙死前留给丈夫的遗书,伍尔芙留了两封,第二封属于她的姐姐凡奈莎,遗书内容没有被公开。

注意此时伍尔芙握笔的手,最初没有颤抖,动笔平静流畅。对于死亡,她并不害怕。但写到中断,她的手开始不住颤抖(镜头特意给了特写),镇定过后,写道:“你已经给了我巨大的幸福,你已竭尽所能...”丈夫是个极为包容伍尔芙的男人,尽管有时候他的爱成为束缚伍尔芙的囚笼(影片亦有提及,换个角度,伍尔芙的存在也是丈夫的囚笼,所以伍尔夫又道,没有我,你就可以海阔天空),但也是出于伍尔芙的安全着想。伍尔芙对丈夫是感激的,甚至存有莫大的愧疚。

她不畏惧死亡,它只担忧丈夫不明其意,她希望丈夫能因为她的了结,从此活在真实的生活中,而不是因为她无形中立起的囚笼。

 

二.

第十分钟。

“达洛维夫人说,她要自己去买花。”

伍尔芙说出这句话,1951年的劳拉又给予复述,尔后是九十年代的纽约,“达洛维夫人”克拉丽萨也说:“我要自己去买花。”

重点在“自己”,浏览过整部电影会发现,三位女主人公的女性意识都极为强烈(伍尔芙与劳拉体现较为明显),甚至因此与同伴产生心理隔阂(如伍尔芙与姐姐、劳拉与邻居好友)。她们不愿沦为男性话语的附庸,强调自我意识。“我要自己去买花”就是影片最先关于女性自我意识的暗示。

 

三.

第十六分钟,伍尔芙在创作。

“一个女人的一生,浓缩在一天中,只有一天,短短的一天,就是她的一生。”

这段台词,是伍尔芙对作品的宏观设想,典型的意识流玩法——一天甚至数小时浓缩作者所要表达的种种。事实上,整部影片也确实是“一天”的事情。

 

四.

第二十四分钟。

理查德:“我活着只是为了满足你。”

克拉丽萨:“好吧...这就是人生,每个人都如是,他们为彼此而活下去。”

理查德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作家,濒临死亡,他对生活已没有眷恋,不过是感激于克拉丽萨,推迟了自己的死亡时间。但他始终感觉像被束缚于一个爱编织的囚笼,他是违心而活的。

这段很容易让观众联想起开场伍尔芙的信件。伍尔芙与理查德、伦纳德与克拉丽萨,不同时代却有着同样的困扰,时时刻刻面临着妥协与挣脱。

 

五.

第二十六分钟。

伍尔芙在创作中写下一句:“就在这一天,她清楚看到自己的命运。”

这句话,结合1951年的劳拉探讨,较为便捷。劳拉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生活安定,却最终选择一条身为人妻最被世人谴责的道路。这与她直面真实的自我紧密相关。

某种程度上,她是个“伍尔芙”式的女人,热衷变化,细腻敏感,不愿被庸常的生活所束缚。庸常代表的是一种命运的可预知性,当一个人清楚自己余生的轨道,在敏感之人眼中,这是极为可怕的,这时候她往往会陷入“死亡或逃逸”的选择。这种极端不妥协的倾向,无论选择何者,都对所爱之人伤害巨大。

后来我们得知,她选择后者,代价是无法抹去的道德伤痕和对家人的巨大亏欠。

 

六.

第二十九分钟。

伍尔芙想去散步。散步于她而言,是小范围的挣脱。故而当女仆与她嫌隙加深,出版社的人对她并不友好,她选择“散步”。

“只是去透透气。”

 

七.

第四十分钟。

劳拉亲吻女邻居。劳拉是否是双性恋?很多人好奇此事,甚至剧伍尔芙的双性恋情节,推导出劳拉和克拉丽萨皆为双性恋。

若单就这一情节,其实非双性恋也可如此。她的好友看似生活风光,夫妻恩爱,却一直被生育问题所困扰,丈夫对此有所芥蒂,故而希望她“身体检查”,而她只能将她脆弱无助的一面在与好友独处时呈现。情感细腻,心境压抑,在那个年代女性意识强烈的劳拉,眼见好友如此(与平日的反差),心生怜惜,试图给予温暖亦属自然。

于劳拉而言,吻是最直观明了的温暖,是压抑的自我一瞬间的释放,只是她的好友到底是个贴合当时诸多普通妇女的角色,劳拉的安抚之举,令她内心意外,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甚至怀疑劳拉的性倾向,因此很快,她就避开劳拉,敷衍而走。

 

八.

第四十五分钟。

伍尔芙和女孩为鸟儿做的简陋葬礼。伍尔芙递给了女孩象征快乐的红黄玫瑰。

伍尔芙感慨,死去的人,就像鸟儿一样,在世人眼里如此渺小,她将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在将死之鸟周围,随后侧躺了下来,仿佛将死之鸟。格拉斯的《Morning Passages》萦绕于耳,倒显得有神秘气息。这时候时空再次转换,而劳拉·布朗,这位五十年代的家庭主妇,呈现出和躺下的伍尔芙一样的眼神,镜头逗留良久,又转向了劳拉的儿子,后来我们都知道,他是理查德。这三者都处于一个寻求“挣脱”的阶段。

伍尔芙为何如此躺着,很难解释,这是个出于本能的反应。“她似乎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九.

第五十九分钟。

劳拉抛弃家庭,选择逃离。当她借口有事,将理查德寄托于赖太太家时,理查德执意不让劳拉离去,甚至当汽车开动,他挣脱赖太太,拼命追赶。

理查德继承了母亲的敏感细腻,他的眼睛仿佛一台具有穿透力的摄像机,他与劳拉的关系,于劳拉而言,甚至像监控与被监控。当他察觉到了母亲的反常,他便做出激烈反应。但具有戏剧性的是,后来,身患绝症孤独图死的他,与照顾他的克拉丽萨,也逐渐沦为这种关系。不过是缠了爱的胶带。

 

十.

“你觉得,我能逃出来吗?”伍尔芙问凡奈莎。

第六十七分钟。她与丈夫在火车站的谈话给了提示。

注意,当伍尔芙坐在站台的座椅时,她戴着手套的手不住地颤抖。丈夫劝慰她,责任、理智、保护...伍尔芙终于抑制不住了,她选择了宣泄:“我一直在忍受这种监护,我一直在忍受这种牢狱...我走到哪儿都被医生包围,他们告诉我什么才是对我好...”

伍尔芙就像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但它的归宿不是恬静闲适的田园镜湖,而是时时刻刻的喧哗与骚动,剧烈地更新着的大都会(伦敦),对,在伦敦,光怪陆离的钢筋水泥下酝酿着时代的悲喜剧,歇斯底里的诗人和傲慢作态的显贵、苟延残喘的贫民和夜夜笙歌的妇人,大本钟敲击着能让敏感者为之兴奋又惶恐的颤音,这颤音令蝴蝶加速拍动,却渐渐撕碎她脆弱的翅膀。于伍尔芙,就是精神病症的发作。她急欲回到她真实的生活,对于一个“诗人”最“炙热”的生活,这就是她要承受的代价。

每一个试图活在真实的生活,而现状却是压抑的平庸,甚至爱、责任的束缚时,她再做出抉择,势必要承受巨大代价,一如伍尔芙。而对于劳拉,就是无可挽回的身为妻子的失职;对于理查德,就是与克拉丽萨的告别。

所以,伍尔芙羡慕凡奈莎,因为她是愿意与现状作出妥协而承担爱与责任的人,她不异常敏感,并没有强烈的对“愿景”的企盼,并不一定要在生存与毁灭间非选不可,因为她接受妥协与庸常。现实中,其实庸常者到底是占大多数的。这并不可耻,平庸也可以被正视。

 

十一.

“这重不重要,她自问,当她朝邦德街走去,有一天她的生命将完全结束,到底重不重要?这一切没有她将继续下去,她是不是痛恨这一点,或者值得安慰的是,死亡是完全的终结?死亡是可能的,死亡的确是可能的。”

当伍尔芙脱下鞋子,一步步走入水中,我回想起这句话,以及她留给伦纳德的话语,“我独自在黑暗里,深深的黑暗里,只有我自己才明白我面对的黑暗。我要面对的是动荡和不安,那才是我的内心深处的愿望和我的本性。”这是伍尔芙选择的真实生活,至少,她没有逃避,尽管这生活于外界痛苦不堪,尽管这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已翅膀残缺。

正视你的身份,正视你的生活,感知它,领悟它,接受或选择逃逸,都是你的权力。如果可以,请活在你真实的人生。这,也许就是《时时刻刻》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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