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的诗 我曾说,一个好的译名很大程度地影响作者在异域的传播,比如济慈,比如雪莱,作品好,译名有诗的美感,在我国传播开也就水到渠成。 兰波也是一个。宋·罗愿的《尔雅翼》有:“兰之叶如莎,首春则发。花甚芳香,大抵生于森林之中,微风过之,其香蔼然达于外...”兰有清香,波显浮动,“兰波”,较之“韩浦”、“韩波”、“林包德”更加“信达雅”。 不蛮诸位,确是这一译名引起了我对这位法国诗人的兴趣,当然,他的英年早逝也是一个原因。早逝的诗人,易与天才、敏感、对抗等字眼联系,尽管有标签之嫌,但实情如此。兰波,37岁告别,顾城也是这一数字,异国诗人的偶然。 我阅读的是王以培译的《兰波作品全集》,辅以王道乾、飞白的译作。 兰波的诗,《感觉》颇具代表性。《感觉》写于1870年,原文如下: Par les soirs bleus d’été, j’irai dans les sentiers, Picoté par les blés, fouler l’herbe menue: Rêveur, j’en sentirai la fraîcheur à mes pieds. Je laisserai le vent baigner ma tête nue. Je ne parlerai pas, je ne penserai rien: Mais l’amour infini me montera dans l’âme, Et j’irai loin, bien loin, comme un bohémien, Par la Nature,---heureux comme avec une femme. 王以培译: 夏日蓝色的傍晚,我将踏上小径, 拨开尖尖麦芒,穿越青青草地: 梦想家,我从脚底感受到梦的清新。 我的光头上,凉风习习。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 无尽的爱却涌入我的灵魂, 我将远去,到很远的地方,就像波西米亚人, 与自然相伴——快乐得如同身边有位女郎。 飞白的: 在蓝色的夏晚,我将漫步乡间, 迎着麦芒儿刺痒,踏着细草儿纤纤, 仿佛在做梦,让我的头沐浴晚风, 而脚底感觉到清凉和新鲜。 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 一任无垠的爱在内心引导着我, 我越走越远,如漫游的吉普赛人 穿过大自然,像携着女伴一样快乐。 这首诗让我想起他的《妮娜的妙答》,我截取几句,读者便一目了然: 一同呼吸 清新的阳光与空气, 蔚蓝色清晨的空气, 使你在白日的醇酒中沐浴?…… ...... 夜晚?……我们重返 白色小路, 小路四处游荡, 像一头吃草的动物。 蓝色、清新、小径/小路、青草、夜,还有那如梦似幻的氛围和饱满的爱欲,是这两首诗共同的元素。 《妮娜的妙答》是一首充满色彩的画作,兰波在诗中写下“蔚蓝色的清晨”、“洁白的浴衣”、“紫苜蓿”、“碧天”、“黑色的大眼睛”、“白皮肤下蓝色的静脉”、“色调微红”、“阳光展开纯金和森林里 色彩斑斓的幻梦”、“白色小路”、“青草”、“天色幽暗”、“火苗映红了灰墙的方砖”...一首诗,不下十种颜色。在这幅画作中,有颜色,有动作(“蹶着闪亮的屁股”),有心境(“你对我说我中有你”),有温度和气味(热腾腾的牛粪气息)。植物被赋予人的状态,人的感觉与植物相容:当所有颤抖的树林,因爱情而默默流血/从每以根树枝,每一滴朝露, 每一朵蓓蕾/人们都能感受到/肌肤的颤动。 夏天是兰波的底色,夜晚是兰波的梦曲,小径和道路,是兰波的王国。漫步在小径和道路,兰波的诗拉开帷幕: 《传奇故事》中,是“当苍白的路灯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经过......——十七岁的年龄,什么都不在乎,/这就去碧绿的椴木林漫步。” 《绿色小酒店》中:“八天来,我在石子路上奔波,/磨破了一双靴子,才来到夏尔鲁瓦。” 《流浪(幻想)》中:“坐在路旁,我凝神谛听,/九月的静夜,露珠滴湿我的额头,/如浓郁的美酒。” 《巴黎狂欢节或巴黎人口剧增》中:“夕阳以火光闪闪的肺扫过大街,/黄昏的街道上充斥着野蛮人。” 《布鲁塞尔》中:“——林荫道没有波澜,也没有商业气息,/所有的悲喜剧都融于无限的场景,/我认识你,并将你默默赞许。” 但兰波不是拘束于梦幻,抱定在美好中的,他写过“——整个身体的扭动与美丽肥臀的舒展,/都源于肛门溃烂”这般“恶之花”似的诗句,也敢于谈论“九二与九三年的死者”——“脸色惨白,在自由的热吻中安睡,/而在你们的脚下,套在人类灵魂/与头脑中的枷锁被踏得粉碎”,还有对“永恒”的玄思——找到了!/什么?永恒。/那是太阳与海/交相辉映(王以培译,再贴个王道乾译的:找到了!/什么?永恒。/那是融有/太阳的大海。) 大海,谈论兰波,怎能忘却海洋?忘却海洋,就是忘却水,忘却诗的王国中的通灵与永恒。 《醉舟》是海洋中漂浮的诗篇颇为耀眼的一篇: 王以培译: 沿着沉沉的河水顺流而下, 我已感觉不到还有纤夫引航: 咿咿呀呀的红种人已把他们当成活靶, 赤条条钉在彩色的旗杆上。 我已抛开所有的船队, 它满载弗拉芒小麦或英吉利棉花。 当喧闹声和我的纤夫们一同破碎, 河水便托着我漂流天涯。 在另一个冬季,当澎湃的潮水汩汩滔滔, 而我,却比孩子们的头脑更沉闷, 我狂奔!松开缆绳的半岛 也从未领受过如此壮丽的混沌。 进入大海守夜,我接受着风暴的洗礼, 在波浪上舞蹈,比浮漂更轻; 据说这浪上常漂来遇难者的尸体, 可一连十夜,我并不留恋灯塔稚嫩的眼睛。 比酸苹果汁流进孩子的嘴里更甜蜜, 绿水浸入我的松木船壳, 洗去我身上的蓝色酒污和呕吐的痕迹, 冲散了铁锚与船舵。 至此我浸入了诗的海面, 静静吮吸着群星的乳汁, 吞噬着绿色地平线;惨白而疯狂的浪尖, 偶尔会漂来一具沉思的浮尸; 此时天光骤然染红了碧波, 照彻迷狂而舒缓的节奏, 比酒精更烈,比竖琴更辽阔, 那爱情的苦水已酿出棕红色的狂流! 我了解电光劈裂的云天, 了解骇浪、湍流与龙卷风;我洞悉暗夜, 黎明激荡不已,有如鸽群腾空, 我曾见过人们幻想中的一切! 我看见低垂的霞光,带着神秘黑点, 映红紫色的凝血, 有如远古戏剧中的演员, 远去的波浪翻动着窗上的百叶! 我梦见雪花纷飞的绿色夜晚, 缓缓升腾,亲吻大海的眼睛, 新奇的液汁涌流循环, 轻歌的磷光在橙黄与碧蓝中苏醒! 一连数月,我追着激浪冲撞暗礁, 好像歇斯底里的母牛, 全不指望玛利亚光亮的双脚 能在哮喘的海洋中降伏猛兽! 你可知我撞上了不可思议的佛罗里达, 在鲜花中渗入豹眼和人皮! 紧绷的彩虹如缰绳悬挂, 勒着海平面上狂奔的绿色马驹! 我看见大片的沼泽澎湃、发酵, 海怪在灯心草的罗网中腐烂! 风暴来临之前巨浪倾倒, 遥远的瀑布坠入深渊! 冰川,银亮的阳光,珍珠色的碧波, 赤色苍天!棕色海湾深处艰涩的沙滩上, 虫蛀的巨蟒从扭曲的树枝间坠落, 发出迷人的黑色幽香! 我真想让孩子们看看剑鱼浮游, 这些金光闪闪的鱼,会唱歌的鱼。 ——鲜花的泡沫轻荡着我的漂流, 难以言说的微风偶尔鼓起我的翅羽。 有时,殉道者厌倦了海角天涯, 大海的呜咽为我轻轻摇橹, 波浪向着黄色吸盘抛撒阴暗的鲜花, 我静静地呆着,如双膝下跪的少妇…… 有如一座小岛,鸟粪和纷乱的鸣叫 从栗色眼睛的飞鸟之间纷纷飘坠, 我正航行,这时,沉睡的浮尸碰到 我脆弱的缆绳,牵着我后退!…… 而我,一叶轻舟迷失在杂草丛生的海湾, 又被风暴卷进一片无鸟的天湖, 那些炮舰和汉萨帆船 已不再打捞我水中沉醉的尸骨; 静静地吸烟,在紫气中升腾,自由自在, 有如穿墙而过,我洞穿了赤色上苍, 凭借碧空涕泪与阳光苍苔, 给诗人带来甜美的果酱; 披着新月形的电光,我疾速奔流, 如疯狂的踏板,由黑色海马护送, 天空像一只燃烧的漏斗, 当七月用乱棍击溃天青石的苍穹。 一阵战栗,我感到五十里之外, 发情的巨兽和沉重的漩涡正呻吟、颤抖; 随着蓝色的静穆逐浪徘徊, 我痛惜那围在古老栅栏中的欧洲! 我看见恒星的群岛,岛上 迷狂的苍天向着航海者敞开胸怀: 你就在这无底的深夜安睡、流放? 夜间金鸟成群地飞翔,噢,那便是蓬勃的未来? ——可我已伤心恸哭!黎明这般凄楚, 尽是残忍的冷月,苦涩的阳光: 辛酸的爱情充斥着我的沉醉、麻木。 噢,让我通体迸裂,散入海洋! 若是我渴慕欧洲之水,它只是 一片阴冷的碧潭,芬芳的黄昏后, 一个伤心的孩子跪蹲着放出一只 脆弱有如五月蝴蝶的轻舟。 噢,波浪,在你的疲惫之中起伏跌宕, 我已无力去强占运棉者的航道, 无心再经受火焰与旗帜的荣光, 也不想再穿过那怒目而视的浮桥。 十七岁的兰波,在《醉舟》中酪酊大醉,舟与人同醉,顺着河道流进大海。自由的诗人,在自己的海洋,谁能拘束他?“纤夫”、“舵”,以及“锚”?都被抛到身后。前方是一片未知,是梦幻,是危险,是渴望。 “河水让我任意漂流,无牵无挂”,“风暴祝福我在大海上苏醒”,自然的魔力在澎湃的波涛中释放,文明规定的条条框框都无法阻挡。 《醉舟》也是兰波体悟“通灵”时期的代表作。按资料,“兰波所谓的通灵,指的是一种超人的本领,既能看到、听到、感到凡人看不到、听不到、感不到的东西。他认为杰出的诗人都应该是通灵者,只有通灵的诗人才能达到“未知”的境界,写出真正的诗篇。而要通灵,就必须打乱自己的感觉系统,“长期、巨大、有步骤地使全部感官错位”。为此,要用烈酒和大麻来麻痹感官,在幻觉和梦呓造成的错乱中接近冥冥的真实。” 闲话暂时到此。 周郎顾曲 自留地 诗歌 杂文 小说 球评 影评 生活 一个北漂的记忆与希望 一个青年人隐约的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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