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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名字叫书声

 克什克腾 2020-10-16

故乡的名字叫书声

杨贺卿

一弯新月挂在遥远的天边。

山峦、树木、河流、田野,一切尚笼罩在朦胧夜色之中。

“稍息”“立正”“向右看——齐”“报数——”,七十年代末书声中学的清晨,微风徐徐拂过那些青春的面颊,梳理着桀骜不驯的秀发。阵阵急促的集合钟声,撞碎了小村的宁静。校院内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操声,齐刷刷的步伐伴随砂石路上扬起的轻尘,配合着班主任老师们清晰而有力的哨音,“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声声铿锵的呼号声,载着梦想与希望,汇成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感觉如同训练有素的千军万马在神秘的山坳里列队出发……

这便是书声中学师生们出操的情景。青葱岁月里难以忘怀的校园时光便从这早操的钟声中开始了。

领队的苗清田老师,脸庞红润,胡须倔强而刚直,声音豁亮又清晰。他双臂夹在腰间,踏着碎步保持着跑步的姿态,时快时慢,时进时退,从容地调节着行进的速度,照应着队列的前后左右,俨然一名指挥若定的将军。

这个时候,值班老师和学生会人员早已深入到各学生宿舍检查卫生和出操情况。懒被窝儿和不愿出操的捣蛋生们正东躲西藏呢,等待他们的也许会被抓住揪到办公室挨尅罚站。

卫生检查是严格的,窗框门框上不能有半点灰尘。相对并列的大通铺炕上,所有的被褥叠得如同豆腐块一样四四方方,边缘要始终保持着一条直线。为了能做到这一点,同学们可费尽了心思,叠被子的时候,得用其他物品把里边填充起来,再用手捋平整,甚至连格尺都用上了。

现在回想起来,母校其实更像一座军营。从早操、早读、三餐、课间操、上课、晚自习、熄灯就寝,都有严格的规矩、严细的管理。那时看似很平常的细节培育,其实也塑造着同学们做人的品行。

从书声这所学校走出的书生们,他们的处事风格、行为习惯无不得益于母校潜移默化的熏陶,得益于和老师们言传身教的示范。不论走到哪里,也不论从事什么工作,他们的举手投足无不清晰地镌刻着鲜明的“书声”烙印。

岁月不居,往事如烟。想来那些从1976年进入学校的学生,大多已五十七八或年届六十,从政、教书、经商、务农……40多年后再见时,有些已然想不起当时的模样儿。但一谈论起书声中学的往事,却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人生绵长的旅途中常常出现一种奇特的幻觉:母校像一座巨大的温暖的鸟巢,一代又一代练硬了翅膀的雏鸟从那里放飞,次第飞向辽阔的蓝天。

在出早操的路上,十有八九会看到手挎粪簸箕、边走边拾粪肥的钟焕寻老师的身影。可能是家庭成分的缘故,多年入党要求未能及早如愿,但始终矢志不渝、初心不改,积极要求进步。最典型的表现就是每天早晨他都从公社医院家属院到学校,沿路捡上满满一筐粪肥,倒在学校积肥的粪堆上。四季更迭,风雨无阻,不知道他坚持了多少年。清楚地记得,在批准他成为正式党员的某个下午,学校会议室里清晰地传出了钟老师那激动的哭声。

当时的学生好似每学期也都有积肥任务,劳动委员用估堆儿的方式评估每个学生积肥的数量。学校和村子附近实在没有粪肥可拾了,就连墙角旮旯的穴风土都拾掇得干干净净。便在北风呼啸的冬夜约上几个同学翻墙进入供销社的马棚里,还生怕被马踢着,小心翼翼地打着手电筒,在马蹄密布的空隙间抢出一些粪肥来。先是刨那里带冰碴儿的,再等待拾掇那些冒着热气刚便出来的马粪,满载而归之后再回宿舍继续蒙头睡觉。

后来才知道,这些粪肥用在学校的大菜园子里了。学校校园前面,有一片东西向长、南北向宽占地至少二三十亩的菜园子。东邻学校所在地也是书声公社所在地的倪其营子(不知道什么原因,人们都叫白了称之为“米情子”)的菜园好像只有一垛土墙相隔。一条清冽冽的水渠蜿蜒流淌,几次穿墙而过,浇灌着菜园里一畦一畦的青菜。一到秋天,收获最多的菜品是“嘎达白(圆白菜)”和大白菜。当然也有少许黄瓜、豆角、墩瓜(角瓜)、芥菜疙瘩,还有爬满墙头的倭瓜等。同学们见面闲聊时,常常会聊起一名同学到菜园里偷黄瓜种被抓住的故事。

主菜嘎达白是为我们住宿生腌咸菜用的。一日三餐,主食是小米干饭和莜面苦力,佐食菜便是嘎达白咸菜或白菜咸菜。学校偶而咸菜不够吃了,就到各大队争取支持,拉回一车一车的山药(其实是土豆),洗净,烀熟,搋烂,加盐。所有咸菜共同的特点是齁人,吃的时候经常会咬出咸盐卡拉。一些同学用开水泡咸菜稀释咸度,被老师发现后,本宿舍下次再打咸菜就不会给你那么多了。但的确是太咸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所谓“菜”,大多指的就是咸菜。家家户户秋天都要腌白菜咸菜,还要渍酸菜。

腌菜就像重要节日,可以同杀年猪、八月节宰羊、腊月磨豆腐、漏粉条子、撒年糕、蒸馒头等重大事项并列。

那是一项很大的工程。我家九口人,我清楚地记得,腌菜季节,白菜、大葱、芫荽洗好切碎,至少腌两二缸。还有一个大木缸,高近两米,直径也有一米半,外有三道铁箍箍着,用它腌囫囵棵的咸菜:芥菜缨子、胡萝卜、小白菜、山药装得满满的,缸口一律用青石板压着。

倘在冬季,母亲用自己制作的泥火盆端来一盆用耙耧烧成的扑踏火,把瓦罐半截埋进火盆里,切几刀猪肉,放上五香面儿葱花儿加上攥干的碎白菜咸菜。快咕嘟熟的时候,父亲找来几只红红的干辣椒,放在火上一烤,等辣椒膨胀起来以后,用剪子横竖细细地剪碎,放在咕嘟咸菜里……那一生都无法忘却的香味弥漫全屋,占领了我童年的味觉世界,也成了我一生的嗜好。

学校的学生大体可分为两个部分:漫甸和大沟(也叫大川)。因地理环境不同,出产的作物也不尽相同,漫甸中的前进、五星、水泉、上下头地、龙潭沟、石门子沟主要产小麦和莜麦;大沟天义号、倪其营子、裕龙主要产谷子。所以,漫甸学生家长送来的是莜面,大沟送来的是小米,莜面属于细粮,小米算是粗粮,之间还得找差价。

学校食堂大师傅做苦力最有特色。就说那锅吧,那可不是一般的大,现在想来直径也得有两米吧,连翻炒苦力的铲子用的都是方头的大铁锨。由于锅太大,翻炒十分费劲,时间火候都不好掌握,火大就糊了,火小又往往熟不透,不熟的苦力难以消化,时常让人“烧心”。

打饭的钟声响过之后,每个宿舍的值日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食堂跑,手里拎着椭圆形柳条编的饭笸箩去排队。有时饭还没揭锅,排队很长时间的值日生急了:“师傅,到点啦”。大师傅比他更急,两眼一瞪:“到点儿你吃点儿去!”

回到宿舍后,值日生按每位同学所订的数量分配饭食,不敢不公平,因为值日是轮流的,你这次不公平,下次轮到别人你可能就要吃亏。同学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小木头柜子,里边装着自己的碗筷和食品。记忆中,个人的一双筷子得用线绳拴在一起,筷子头上还缠着细细不同颜色的胶绳以防丢失。家住漫甸的学生,柜子里一般都有用毛巾制作的“牙祭袋子”,里边装有莜面炒面,一串风干的咸菜疙瘩,几张白面饼或馒头。有条件的还藏有罐头瓶子装的辣椒咸菜。

改善生活的日子有两次:一次是阳历年,一次是学校杀猪。阳历年可热闹了。各班级要组织文艺汇演,每班准备一两个精彩节目。借道具、背词、排练、化妆,是文艺特长生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汇演结束后,以班级为单位的元旦晚会也很诱人,班级的桌子被摆成一个圆圈儿,桌子上放了糖块、花生、瓜子等食品。教室门口挂着同学们自己制作的红灯笼,炉子生得红红的,炉子上的烧水壶“滋滋”地冒着水雾。一派浓浓的节日气氛。黑板上写着“欢庆元旦”的彩色大字,旁边用彩粉笔画上灯笼、青松等图案。大家多以击鼓传花的形式让每个人都表演节目,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也不例外。平时极严肃的老师这个时候表现出难得的宽容和随和,说跳就跳,让唱就唱……这一天晚上,朗朗的书声被明媚的笑声所取代。这笑声此起彼伏,弥漫在灯火通明的校园。

阳历年的晚上最为隆重的一项工作是包饺子。你想,二十多个班级,每班四五十个学生,学校食堂只分给你白面和肉馅,没有也不会提供擀面杖、刀具、面板等必要的工具。多数男生不会包,那你所在班级怎样把现有材料变成香喷喷的饺子呢?这时,班级的外宿生特别是女生就成了香饽饽儿,她们不仅能从家里带来工具,而且又是包饺子的好手快手,是每个宿舍争抢的焦点。她们帮完这个宿舍之后,又被众星捧月般拥簇着去下一个宿舍帮忙,充分展示了怀揣技能的优势和自觉奉献的乐趣。超高的人气儿让她们成为当时最耀眼的“明星”。但这样的人才毕竟是少数,多数宿舍都把饺子做成了“疙瘩汤”“片儿汤”,但这食品的形式已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凡正肉馅和面都会下到锅里,他们抢着排队去一拨一拨地煮饺子。其实煮的是一种美好心情、一种快乐的体验。

学校杀猪几乎没有任何警讯。直到凉风习习、黄叶飘飘的深秋,忽然某一天的午餐,值日生端回一洋瓷盆热气腾腾的杀猪菜。那熟悉的气味唤醒了我们的嗅觉,带给我们难以言表的惊喜。要知道,那个年月一家一年才杀一回猪呀,能在学校多吃一回杀猪菜,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尽管每人也只分到少许一两片肉和血肠,这也足以让我们这些难得一见油水的同学们大快朵颐了。

学校到底杀了几头猪不得而知。知道的是,学校师生加起来近千人,即使一人就分这么屈指可数的几片儿,如果是一头小猪的话还不得分净吃光。

其实还有一次集体用餐别有风味。地点在学校的大礼堂,请老贫农忆苦思甜之后,从学校食堂里拎来用铁筒装着的碎米子粥,一拉溜排在台下,原糠原皮谷子做成的“忆苦饭”。目的是让师生们体验旧社会穷人吃糠咽菜的艰辛,不能忘本,感恩新社会。人人都不好意思不吃。真正尝尝,其实味道满不错,除了糠皮难以下咽,竟有些甜丝丝的美妙感觉。

大礼堂是全校师生聚会的地方。全公社学校文艺汇演也在这里举行。本校师生中不乏文艺佼佼者,“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小巧玲珑的音乐老师李素荣女高音如行云流水,极富穿透力。大胡子帅哥王占杰老师,一把二胡演绎得深情款款,如诉如歌。天义号中学的《扇子舞》表演得美轮美奂,即使放在今天的舞台上也毫不逊色。特别是学校老师编词的京东大鼓更是在大喇叭里频频播放:“日出韶山东方红——霞光万道照书声……”

那个舞台上,我也曾经出了一把风头。那是书声总校开表彰会的时候。记得当时受表彰学习尖子生,有大黑山分校的李荣成、总校的姚秀国和我。那个情景比较清晰,像一幅重彩油画刻在记忆的深处。我们三人伴随着欢快的音乐依次走上舞台,胸前别着大红花。校长刘广恒亲自给我们发奖状,表扬之后也不忘提醒,很有磁性并伴有鼓动性的讲话响彻会场:“山外青山楼外楼,英雄好汉争上游。争得上游莫骄傲,还有英雄在前头!”

我在班级里年龄最小,个子也小,劳动不是我的强项。这当然有身体因素,但更多是“落后”思想作祟。自认为到学校就应该是读书的,不太情愿到很远的校田地去干活儿,包括那些拔草耪地割蒿草砍柴火打山洞那些事儿。宁愿在学校里做些编筐头儿、刻钢板、印卷子的细致活儿。在“开门办学”的大背景下,这就显得有些另类,其实也有些自卑。

好在我学习成绩好,多数老师都喜欢甚至是欣赏我,这让我暗自有些得意,但也因此没少挨剋。有一次星期天回家,父亲告诉我:你爷爷到公社领工资碰上钟老师啦,钟老师和你爷爷说,你孙子学习挺好,就是骄闹(傲)呀!父亲的眼神意味深长,分不清批评还是赞许,现在想来总是有一种模糊的宠爱在里边。但骄傲毕竟不是优点,以后也好长时间都没敢再翘尾巴。

其实好多老师心里也认为学校的正业就应该教书。比如张传国老师,当时任我所在“师范班”(全公社选拔的尖子生组成)后改为十三班的班主任并教语文。他上课时脸上爱出汗,特别是鼻子尖儿,讲课过程中不时从兜里掏出手帕擦拭。

钟老师是我们的化学老师,天津市下放到书声中学的大知识分子,说一口我们听不太懂的天津话。总把“NaCl”读成“绿化辣儿”。板书的汉字也写得像分子式元素符号一样圆润。身上常穿一身褪了色的土黄色军衣,印象中这身衣服似乎没变过,只是颜色深浅不同。

钟老师的化学实验课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们,能点到名上讲台帮着老师操作仪器更是难得的荣幸。什么试管呀量筒呀烧杯烧瓶呀酒精灯集气瓶呀……生成这个气体产生那个液体,这个反应那个反应呀,不仅让我们这些漫甸大沟野地里跑惯的孩子们眼界大开,也在浓厚的兴趣中学到了扎扎实实的知识。课还没上过瘾下课的钟声就响了,那时感觉化学实验课时间过得可真快。

学校的试验田和“消雹炮厂”是钟老师大显身手的用武之地。当年,在学校大菜园的西边辟出一块小小的试验田,那是“合理密植”号召下种的麦田。钟老师莳弄花儿似的把庄稼莳弄得像模像样。秋天里,黄澄澄麦穗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汗水满脸的钟老师蹲在清波荡漾的水渠旁,搓一把麦粒,吹去麦壳,一仰脖扬到嘴里,那个动作非常潇洒。他慢慢地咀嚼着,似在咀嚼着古老的时光,咀嚼着岁月的甘甜,脸上洋溢着欣慰而满足的笑容。

一次上化学课,开始的时候,钟老师给我们每人一小块馒头,说让我们细细咀嚼,感觉下有什么味道。当时大家都很奇怪,吃馒头和化学有什么关系呢?但慢慢咀嚼着,我们就感觉到甜味,这是平时不曾注意的。原来是因为馒头中的淀粉在唾液中酶的作用下,水解生成麦芽糖。吃馒头在农村司空见惯,但能吃出化学反应来还是让我们倍感新奇。

2016年,钟老师的大姑娘钟杰回克旗和同学聚会,途经赤峰的时候,我特意买了些赤峰对夹给老师捎去,不知道如今耄耋之年的钟老师还记不记得我这个“骄闹”的学生。

消雹炮厂实际上是化学实验课的延伸,也的确做到了教学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包括当时的一个银镜厂,也是利用银镜反应在玻璃上制成镜子。学校办公室里用的镜子都是书声中学自己生产的。

试验场地是紧邻教室后面山脚下一座独立的房屋,里边好像还有一段山洞。这个神秘的试验场所我很少进去过,那些实验小组的高中同学才有那样的机会。它主打产品是“消雹炮”,运用化学知识生产硝酸钾。把它和木炭、硫磺混合制作成火药,有发射药和爆破药,俗称“横药”和“竖药”,用于对付每年夏季家乡多发的冰雹灾害。

一见到黑压压的云层迫近,各生产队就用铁制的发射筒向天空发射几颗炮弹,云散开了,雹子据说被轰走了,雨当然也下不起来了。不知道这招儿到底管不管用,意外的收获是给我们过年卷炮仗提供了极好的原料。

因为制作火药的方法已推广到各大队各生产小队。我家所在的前进大队东营子小队就有一个糊削雹炮的小组,显然是经过严格培训的,我母亲当时就是小组的成员之一。因为便利我就有了充足的原料。临近春节,准备好书纸、黄色粘土、浆糊、改锥等工具和材料,几个小伙伴能熟练地制作出大个儿的炮仗和“二踢脚”。这跟当时过年才给买几挂“干草节子”装在兜里,拿着根燃着的香,一个个拆着来放比起来,我们在小伙伴中简直就是富翁。削雹炮的爆破药还有一个用处是炸粪堆。把装有爆破药的圆球引信接长,在冰冻的粪堆上打一个竖眼放进去,点燃后远远地躲着,“轰”的一声巨响,坚硬的粪堆炸开了,省去不少刨冻粪的力气。

莫清华是我们数学老师。高个儿,消瘦的脸上略有些疲惫,却永远挂着真诚而谦逊的微笑。他教我们立体几何,展示在课堂上那些精美的立体几何模型,多数都是他亲手制作的。

学立体几何,空间想象力非常重要,实物观测更不可或缺。要准确掌握直线与直线、直线与平面、平面和平面之间的关系,加深对多面体、旋转体的理解,仅靠手绘图形是远远不够的。在教具缺乏的年代,莫老师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制作出如此众多而又精美的木制模具:圆柱圆锥圆台、棱柱棱锥棱台,有的可组合、可拆分,有剖面截面,如同现在小孩玩的积木。以当时农村木匠的水平,肯定做不出来,莫老师是怎么手工制成的,真是谜一样的存在。

能够确认的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书声中学每一位老师都敬业负责、严谨治学、默默付出,把他们的全部身心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们挚爱的事业和那些可爱的学子们。

宋振国老师是后到学校任教的。他当我们班主任,教我们语文课,我当语文科代表。至今我也想不明白,龙潭沟大队牧业主任出身的宋老师,何以有如此渊博的语文知识呢。词性词组单句复句,语法修辞句子成分,文言实虚词古文翻译,课讲得透彻、利落、精彩、漂亮,深入浅出、逻辑缜密、条理清晰。一手漂亮的板书潇洒、飘逸,刀削斧砍一样,线条刚健有力。

不管多复杂的单句,在他的指导下,犹如庖丁解牛,抓主干、捋枝叶、层层分剥,分析得清清楚楚;不管几重关系的复句,确定分句数目,抓住关联词语,大局着眼,阶梯式剖析,让你一目了然;学习文言文,背诵是必不可少的。在书声的校园里,朗朗的读书声是书声中学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早自习诵读。各教室的窗口回荡着菁菁学子们响亮而悦耳的读书声,这声音充盈而饱满。许多经典名篇都是在这样的齐声诵读中,成为每个人知识储备库里永不磨灭的记忆,虽历经时间风雨剥蚀,依然鲜活深刻。在之后的岁月里,张口就来的那些诗词名篇,都是中学时代广泛涉猎、严谨诵读历程带来的丰富馈赠。

学校后山的杏树丛中诵读。书生意气、英姿勃发,情窦初开邂逅心中暗恋的女生,让人怦然心动。写一首稚嫩青涩的情诗,挂在杏花簇簇的树枝上,激情涌动,思绪绵绵,期待那一世的传奇能够成为现实……

月光之下诵读。在土墙四围的宿舍里,大家在争抢窗口的位置。“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也背诵“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你背一句,我接一句,正背得热闹,查宿老师来了,赶紧“扑腾”“扑腾”钻进被窝盖上被子装睡……

作为语文科代表的我,经常去办公室帮宋老师推油滚印卷子。虽然带着护袖,也弄得满身油墨味儿,不小心就整成了大花脸。一般都是印练习卷,考试卷是不让我们帮着印的。有一次考试,一个学习不太好的同学却意外得了高分,经查是他从废纸篓里找到那张油印试卷的蜡纸,用圆木棍压到纸上印出卷子来,知道了考题,当然能拿高分。从那以后老师印完试卷一定会把那张蜡纸烧掉。

宋老师的古文教学确有独到之处。他把常用文言实虚词分类整理、标明词性、义项,缀上例句,一张一张地印好卷子发给我们,有效地帮助我们提高了文言文词语学习的效率。在学习资料匮乏的年代,老师备课下了多少苦功夫可想而知。

每至深夜,办公室里的灯光映照着老师们伏案疾书的坚毅身影,他们认真端正的治学态度、精益求精的业务精神和为人师表的高尚品质,成为我们内心不断追求的标杆。在当时的昭乌达盟,因书声中学升学率较高,在全盟的中学里也小有名气。

1980年参加决定命运的中专考试,我们是坐拖拉机去的。学校的李师傅开车,宋振国老师带队。拖拉机的排气管子“突突突”地冒着黑烟,拖车的车箱里横七竖八地挤着二十多名赶考的男女生,目的地是土城子考点。每人借了一块手表戴上,时不时地特意挽起袖子显露出来。当时的考桌桌面并不平整,人人买一块彩色的塑料板用来垫在桌子上。

对待如此决定命运的考试现在想来真有点不太严肃,临考前还上土城子果园偷酸果子吃。印象中那个果园的围墙特别厚也特别高,翻爬的时候挺费劲儿的。

也许是觉得考得有把握吧,回来的时候我和李荣成同学买了一盒好像叫“墨菊”的香烟,在车箱尾部旁若无人地吸了起来。宋老师发现后,以揶揄的口吻笑嘻嘻地说道:“看你俩涨包儿的,意思考得挺好呗——”我赶紧递支烟过去,才算堵住老师的嘴。估计宋老师也知道,我俩肯定能考上,这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在学校时,宋老师也曾劝过我,说以你平时的成绩应该去考大学别考中专啦。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对这个建议显得非常排斥,甚至还给人家老师抡脸子,坚持要考中专。

其实考中专在那个年代是许多优秀学生的第一选择,考上的难度也很大,不亚于现在考重点大学。至于为什么要考中专而不考大学,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有个目标是确定的,那就是爬出垄沟走向更为广阔的人生舞台。

1980年走出书声中学的大院,那时还是怀揣梦想的翩翩美少年,蓦然回首,中学校园生活已经成为三十八年前的往事了。

三十八个春夏秋冬,竟没有再回去看看,这让我满怀愧疚。当我打开谷歌高清卫星地图,仔细找到母校的位置,发现昔日也算繁华的书声公社所在地,竟然没有任何文字标记。地理和行政区划意义上的“书声”已经不复存在,连比邻的自然营子段营子、大夫营子都在地图被清晰地标注出来,这不免让我怅然若失。

三十八年岁月的风尘,足以让满头青丝变成缕缕华发。总有不可言喻的怀念珍藏于灵魂深处,像一幅幅温馨的画面,在每一处行色匆匆的驿站、流年飞逝的渡口,花朵般盛开,梦境般醒来,影片一样回放。

我知道,那是对故乡的眷恋,对母校的深情。

人生,总要远行。岁月,不会停留。

书声,令我们骄傲的称谓,是故乡的名字,也是母校的名字。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也是走出书声的学子们心灵中最温柔的守候。

书声中学的读书声,似无声的细雨,芬芳了满园的桃李。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朗朗书声依然激荡在每一名书生的血脉里。缕缕书香,永远相伴于书声人跋涉的旅途。

写于2018年5月

供图:陶旭东

【作者简介】杨贺卿,汉族,1961年生。赤峰市克什克腾旗书声人。现为赤峰日报社副总编辑、高级编辑。1983年参加工作,曾任克旗新井乡农机助理、团委书记。1987年调入赤峰市红庙子中学从事语文教学工作。1996年考录为赤峰市委宣传部公务员,先后任新闻科、宣传科、网络科、文艺科科长。2008年11月调任赤峰日报社副总编辑至今。《村务契约化管民又管官》《田野里飞出欢乐的歌——阿鲁科尔沁旗契约化带来新变化》《阳光铺就和谐路——赤峰市红山区昭乌达社区服务群众纪实》等新闻作品在《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发表;《文化赤峰掀起你的盖头来》《 打造赤峰城市的文化名片》《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顾客》《夯实赤峰文化大厦的地基》等“赤峰文化十论”在《赤峰日报》刊发;大型外宣片《走进赤峰》《锦绣赤峰》及《捍卫家园》等作品的主创人和撰稿人;大型朗诵诗《北中国 那座红色的山》在《赤峰日报》发表并获奖,成为赤峰市各中学诗歌朗诵的范本;《诗意彩云让我如何不想她》在《昆明日报》发表并收录在“全国网络媒体看云南”大型电子出版物首篇。散文诗《美醉天下》发表于《内蒙古日报》,2012年11月23日凤凰网转载;主笔的系列评论《新时期赤峰精神大讨论》获第二十届内蒙古新闻奖一等奖;2000年出版个人诗集《相约在雨季》(中国文联出版社);主编的《赤峰精神》于2015年11月由内蒙古出版集团内蒙古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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