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营老屋记 前段时间侄子结婚,回了趟老家。 忙中偷闲,专程去看了看老屋。 老屋早已无人居住,院落显得有些杂乱。 时值初夏,吐出新绿嫩芽的小草密密地铺了一地,麻雀在周边杨树繁茂的枝叶中恣意鸣叫,这新绿和鸣叫给荒凉的小院增添了生机。 历经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老屋依然完整挺立,只是显得有些矮小陈旧,没了儿时那种高大宽敞明亮的感觉。北屋四间,青砖青瓦,一堂三室,西边三间相通,共用一门,东边一间单独开门。东屋两间,红砖红瓦,一间作为厨房,一间作为门楼,进出院子。 就是这几间瓦房,曾为我家四代人遮风避雨。 老屋东侧不远寨墙边有几间草房,那里是大队的卫生所。有次生病,母亲带我去那里拿药,之后我对卫生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天天跑到那里去看。 卫生所里有一杆精致的小秤,又细又短的秤杆,比鸡蛋还小的秤砣,铜色的秤盘。侯先儿手脚麻利的把各种草药称重分包。还有许多装着大大小小药片的大大小小的瓶子,打开前,侯先儿总是习惯性地把它们摇得哗哗作响。最好奇的是房梁上吊着的那个盒子,里面总是有拽不完的绳子。 侯先儿是村卫生所的医生,好像是侯庄人。他性格爽朗,谈吐幽默,这里虽是看病的地方,却总是笑声不断,气氛轻松融洽。 也有紧张的时候。有次大热天中午,几个壮汉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用门板抬着一个口吐白沫不会说话的男子。大老远便喊,快点候先儿,中毒了。 候先儿赶忙跑上前,边掰眼睛查看边问:“打的啥药?” “3911。” “抬到那边凉荫底下去。” 配药输水,候先儿几乎都是跑着完成的,此时的他是威严不容置疑的! 听大人说此人是给庄稼打农药中的毒,大中午一人晕倒在地里,所幸发现及时。 到晚上喝汤的时候,那个中毒的人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我有了自己的愿望:长大后当个医生,可以治病救人。 我在老屋住的时间并不长,记忆中只有些许片段。 奶奶还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经常和邻居争吵。别看她瘦瘦的,裹着小脚,走路颤颤巍巍,但吵架很厉害,从不示弱。 父母也和奶奶也相处不来,不得已带着我们兄弟四人住进了生产队的牛屋。那是两间茅草屋,不见片砖片瓦,土坯的墙,麦秸秆的屋顶。高粱杆编织的墙把草屋隔成里外间,里间放张床就是卧室了,外间搭了个灶台便是厨房。刮风漏风,下雨漏雨,用脸盆接雨也是常有的事。 老屋更多的时间是奶奶独自居住。 邻居十伯则常笑我们有好房子不住,住这茅草屋。 我追着他问我们哪里有好房子,只知道老屋是奶奶的房子,还无法理解自己和老屋的关系。 十伯是村合作社的负责人,说话自带微笑,为人和善。合作社商品颇为丰富,油盐酱醋、糖果点心、布匹电料、化肥农药、学习文具一应俱全,三里五村的村民都来此购物。因此十伯地位超然。 我又有了愿望:希望自己长大了也能负责合作社。 记得有一次拿了一分钱买粉笔,十伯给了我三根,我说我只买一根然后等着找钱,十伯的解释很徒劳,因为我很生气,明明人家买一根非要卖三根,不买了,愤愤然而去。更可气的是,他们居然在我身后大笑,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似的。 茅草屋住的时间也不长,但至少有一个春节是在这里过的。因为会杀猪的辛三爷曾到家里吃过饭,我们也吃到了大锅卤的肉。 又搬家了。 父母张罗着在大队部前边盖了两间小平房。小平房南北向,紧邻北墙搭了一间小趴趴房作为厨房。厨房向西七八米远修了一个猪圈。鸡则没这待遇,猪圈旁边树上横几根棍子,便是鸡舍了。也不知父亲是怎么训练的,天一黑,鸡们便自觉地连飞带爬地上去睡觉了,寒暑不惧,风雨无阻。 猪圈和厨房之间拉了一道墙,这就是院子的北围墙了。南围墙和西围墙则是动态的。秋收之后,会用棉花杆和苞谷杆围建,因着做饭用柴逐渐缩短至无。年复一年。 在这里又有了新邻居,印象最深的是辛六爷一家。 辛六爷在南阳上班,印象中逢年过节才回来。他身材高大,言语不多,斯斯文文,写的一手好毛笔字,颇有儒家风范。每逢过年,左邻右舍都找他写春联,家里堆满了红纸。辛六爷是来者不拒,谁家几副门对几个门心早已了然在胸,总是能充分地利用各家送来的红纸,不让浪费。我曾给他打过下手,眼见他从早写到晚,很是辛苦。拿到春联的人则赞不绝口,满脸的尊敬。 我再次有了愿望:自己也能有一手好字,可以写春联。 与辛六爷相反,六奶倒有些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性格开朗活泼,爱唱爱跳,有她在的场合总会笑声不断。 辛六奶上过学,知书达理,为人和善;母亲也读过书,和亲睦邻。她们两人很聊得来,关系很好。 若干年后,辛六爷举家迁往南阳定居,母亲亦随我们到郑州居住,之后十多年未曾联系。 前几年的春节我们回老家,恰逢六奶也回家探亲。听说母亲在家六奶匆匆赶过来,母亲也急忙出门相迎。一声“六婶”一声“吕姑娘”,两双手握在一起的时候,两位老人微笑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激动的泪水,不得不抽出手来擦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在场之人亦深受感染,无不流泪者。 那是属于她们那个年代的特殊的感情。 我的少年时代基本上是在这两间小平房度过的。 二哥结婚了,家安在了老屋,小侄子亦在那里出生。 奶奶和他们一起,住东间。 2000年,父母把小平房所在的宅基地让给了二哥,二哥在此建了新房,小平房不复存在。 之后四弟在东寨外建了自己的院子,我和大哥亦在工作的城市安家。 奶奶不愿意离开老屋,白天几处宅院转转,晚上回老屋居住直至离世。 之后,老屋便无人居住。 母亲至今仍经常提起两间小平房,说当年只花了800元。闲聊时还告诉了我们一个秘密:当年分家的时候,老屋东头一间分给了奶奶,堂屋和西间分给了二哥,堂屋东间分给了我们哥仨。 哥仨分一间房子,现在听起来是笑谈,但仍可感受到当年的辛酸。 作者简介:落叶知秋,社旗县大冯营镇张营村人,现居郑州,公务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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