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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深 山 狩 猎

 唐白甫grpj8q5p 2020-10-17

 

唐白甫

知青蹲点,劳动强度大。生活差得没法说,几个月菜里难见油星。我们这些城里娃,哪吃过这种苦。
改善生活,不是没有办法。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属国营林场,背倚连绵起伏的河伯岭山脉,得靠山。
点长有办法,弄到一支枪,几十发子弹,民兵训练节省下来的。我的枪法好,被安排上山打野兽来改善生活。


野鸡,野、麂子,狐狸。除了这些,河伯岭上还有野猪。点长说:“蛇也行。
我奉命与陈开军,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朝山上出发了。陈开军没打过枪,但他灵活,胆子大,练过武功,与他做搭挡,我觉得很不错。走之前他跑到厨房,见那把削骨头的尖刀闲置在墙上,就取了下来揣在身上。
我们没有打猎的经验,在丛林中瞎转悠,偶尔一只山鸡从路边惊起,我把枪从肩头拿下来,就没见了踪影。有时候,树上停着许多鸟,我瞄了瞄,很有把握打几只下来,但觉得个头太小,不值得浪费子弹。

倒是陈开军,远远地看见草地上有条蛇。用食指贴着嘴也做嘘状,悄声对我说:“菜花蛇,没毒。
我这才想起,陈开军平时喜欢看书,不像我们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他看《蛇的习性》、《动物王国》。没曾料想,今天他的所学有了用武之地
陈开军学着电影里的特种兵动作,悄悄地向蛇靠近。我不可能向一条蛇开枪,对于蛇,我了解不多。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不弄出响动。

河伯岭杜鹃花开

蛇还是觉察到了危险,蜷缩的身体里突然伸出一个头,它向陡坡逃窜!本来匍匐在地的陈开军跃身而起,拦住了它的去路,并且亮出了明晃晃的刀。
蛇是有灵性的,它并不愿与持有武器的人纠缠。头朝前虚晃一下,折身爬向一面断崖似的陡坡,速度之快令人意想不到,眨眼之间,蛇头钻进了一个洞,说时迟,那时快,陈开军双手逮住了蛇身。他狠狠地抓住蛇,用力往外拉。蛇往洞里钻进去了半截身子,尾巴时而像绳子一样晃动,弄得陈开军趔趔趄趄。我见状放下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远看不觉得,靠拢了才发现这条蛇好粗,双手有种握不稳抓不牢的感觉。让我内心惊诧不已的是:一、蛇的力量。我们两个大小伙子,被它的左右摆动弄得忽左忽右,完全没有自主。二、冷血动物。我以前对这四个字,认识不够,现在把蛇抓在手里才深刻地感觉到,蛇全身冰凉,透心的凉。三、臭气难闻。
这种拔河比赛,眼看我们会输,很明显,蛇身往洞内又进去了一截。

陈开军睁圆了眼睛望着我,大喊:“用力,我去捡刀!”我这才发现,握在他手上的刀,刚才掉到不远处的草丛里。
我几乎是抱住了蛇,一条腿站在地上,一条腿蹬在陡坡上,使出浑身力气往后拉。我感到蛇用变形的方式,将我的力量化解了不少。
陈开军返身拾起刀,以极快的速度,贴着洞口插穿了蛇身。刀刃向着洞外,横架于洞口的两侧。这样,蛇如果继续进洞,无异于剖腹。

与此同时,蛇受到痛的刺激,发出一股强力,把我狠狠一甩,我没站稳,后退数步,身子一仰,倒在荆棘丛中,手撑在棘上,脸上也划出数道血痕,浑身火辣辣地痛。
蛇也是有血的,血也是红色的,陈开军的身上,有了斑驳的血迹。
为了逃命,惊心动魄的一幕出现了:蛇选择了继续进洞。它一米多长的后体,划成了两半。站在洞口的陈开军,并不比我好受,蛇尾左右拍打,好几次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


血从陈开军的鼻孔慢慢地流了出来,但他不管不顾,死死地稳住刀柄。
我的衣服被挂破,手上也流着血,但并无大碍,翻身起来,去帮陈开军。陈开军可能没意识到自己流血了,看见我的狼狈像,脸上露出顽皮的阴笑,我们互相觉得对方非常滑稽。
又过了一阵,蛇尾巴还在动,但没有再向洞内推进。陈开军放下刀柄,我们也已精疲力尽。不远处有条山溪,先去洗掉血迹再说。

“蛇的鳞片是有方向的,只要钻入洞内,哪怕是一条小蛇,把它的身子拉断,也无法将整条拉出来,它自己也不能后退。”陈开军说。
“这样啊。”我真是头一次听说。“那现在我们怎么把它弄出来呢?”
“用锄头把土挖开,取出来。”陈开军接着说:“蛇不会打洞,它总是抢占老鼠洞,野兔洞。这些洞不止一两个出口,如果是活蛇,找到它的出口用烟熏烤,灌水,最好是辣椒水,也能让它自己爬出来。

河伯岭下风光
说到这里,陈开军一跃而起,说“找柴火,兴许用这个办法可以。
我们果然找到另两个洞。“这是老鼠洞,不会很长。”陈开军不愧是专家。他还告诉我,我们今天遇到的这条蛇,肯定吃了个大家伙,山鸡或者野兔,还在喉管里,进洞时有点卡,不然它进洞速度飞快,不可能逮住它这么长的身子。
我们找了些干柴引火,用湿柴制造浓烟,往洞里扇风,但拿开刀后的蛇尾巴,一直只在外面绞动,没有进入洞里,估计蛇实在没力气向前爬了。


离知青点太远,拿铁揪锄头得很久。我觉得不划算,就用削骨刀就地砍了根竹子,剖成两半削尖,一人拿一边用力刨土,这个办法很不错。山土湿润松软,并不是很费劲,我们挖出一个很大的坑。蛇完全暴露在眼前,它的后身已劈开,肠子都露了出来,却还在动,有一股腥臭刺鼻的味道。它的眼睛已经闭上,头耷拉着,显然已经没有了生命。
我们把蛇绾在竹杆上,抬回知青点。一称,十六斤。剥开后,还收获了一只皮毛完整的野兔。

河伯岭风光

当天晚上,我们知青点的厨房就飘出了香喷喷的肉香,大家吃到了久违的肉味!
每个人分到一瓢乳白色的汤汁,味道鲜得没法说,我不忍一口气喝完,慢慢地品。
一时间,我与陈开军,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谁又能料想到,没过多久,我们还会上了省报,成了真正的英雄。
河伯岭风光
事情是这样的: 由于旗开得胜,大家尝到了吃肉的甜头,希望我们再接再励,继续打猎。我内心里虽然有点打退堂鼓,但禁不起大家的怂恿,况且两个人背着枪到山上转悠,比起下苦力修水渠挑石头,确实轻松得多。
接下来的两天一无所获,直到第四天我们打到一只兔子,大家依然喜出望外。
我与陈开军总结出一个经验:兔子总躲在深茅丛中,惊动兔子后,用哦呵声吓唬它,它会拼命奔逃。不到半分钟,必然会停下来朝后望一望。一般停几秒钟,这几秒足够我瞄准射击。根据这个经验,我们制定一套方案:陈开军去打哦呵摇动茅草丛,我躲在暗处射击。两人完美配合,一天有时能猎获好几只兔子。

河伯岭风光
山鸡也会被我们轻易击毙。
在当时,理想的生活,不过是三餐有肉,我们知青点实现了。
子弹打光了,点长拔了个电话,通过他父亲的老战友是某县武装部长这层关系,再送给他几只山鸡与野兔,又弄来了一箱,这事除了点长只有我知道。
我与陈开军的战绩一天比一天辉煌,最辉煌的一天,是打到大家伙了,大家可能会猜想打到了麂子,不错,但还得加一条毛色干净的狐狸。

河伯岭风光

无论干什么,熟能生巧啊。
河伯岭山高林密,我们即使有一天没打到野物,采回去的山核桃,代荷萢,八月果等,也足让大家尖叫。特别是那几个女知青,每天在我们出发前,都叮嘱我们多带些野果回来,陈开军几次把藏在裤袋里野板栗,悄悄地塞给张翠翠,我装做没看见。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秘密。这个得藏在心底,谁也不告诉。

河伯岭风光
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们,总幻想着打一头三百斤的野猪,让大家实实在在地开个洋荤。
还真天遂人意。
那天很奇怪,我与陈开军一早出发,翻山越岭,眼看太阳当顶了还一无所获。不禁有些垂头丧气,找了个石头坐下来,喝水吃干粮。

河伯岭风光
蝉鸣起伏,鸟语声声。凉风徐徐,山花香夹杂着腐叶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们有点昏昏欲睡。
突然传来尖叫声,惶恐至极撕心裂肺。在这深山老林,怎么会有人的声音?而且肯定遇到危险了!我们条件反射般地弹身而起,拿了枪遁声跑过去。
野猪!我终于看到传说中嘴巴长毛色粗的野猪,近在咫尺,它正与一个拿着斧头站在高大的石头上的人对峙,那不是经常到山里来找犁弯与牛轭料的王木匠吗?他是林场三工区负责修理农具的,只有三工区,还有几十亩水稻田。我们相遇过几次,互相递过烟,算是熟人。

河伯岭风光
情况十分危险,野猪如果冲上去,王木匠无路可逃。我拉开枪栓,瞄准了它。刘开军阻止我:“你不要命啦,它相对我们,居高临下,一枪下去,无法对它造成大的伤害,疼痛难忍时它必然疯狂反扑。
“总不能见死不救。”我说。
“先爬到树上。”刘开军说。

河伯岭风光
我们各自上树,刘开军拔出削骨刀严阵以待。我见野猪突然向王木匠窜过去,果断地对着它的屁股开了一枪。也许是过于紧张,我觉得枪声特别地响亮,震荡山谷。震得树技摇晃,虽然我一把抓牢树枝,稳住了身子,但手里的枪却掉到了地上。
果然,受伤的野猪被激怒了,它调转身来,看到了我,纵身一跳,呼呼生风,我脚下的一根枝条被它的身体压断。

河伯岭风光
它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可怕声音。还好,它这一纵,等于从陡坡落到坡底,无法再跳上枝头。我长舒一口气。
没想到,野猪不甘罢休,它用长嘴狠狠地击打树杆,用肚皮猛蹭,用头撞击。比碗口粗得多的树,被它弄得大幅度晃动。我在树上紧紧抱着树杆,人像荡秋千一样忽左忽右,几欲坠落。
“想办法爬到另一棵树上。”陈开军见势不妙,大声提醒我。

河伯岭上鸟瞰

但我身体晃得厉害,根本没机会。松开一只手,就无法稳住身体,要是掉到地上,后果不堪设想。更糟糕的是,野猪开始用嘴拱土,三下两下,树根就露了出来,照这个进度,树很快就会倒下。
我惊骇到了极点,浑身冒汗。
眼看着粗大根被野猪拱断,树杆开始倾斜。我仿佛感觉到了死神在狞笑,他那锋利的魔爪正朝我抓过来。

河伯岭向阳水库

就在这时,坡上面很大的一块石头滚落下来,速度极快,也极准地撞到野猪身上,把它推出好几米远,并且从它的身上压过。我听到一声嚎叫之后,石头继续往前滚动,野猪留在原地。我抱紧的树也哗啦一声倒下。
惊魂未定,我一落地就捡起枪,返身往坡上爬。原来,刘开军见我危险,悄悄地下到地上,与王木匠两人合力将一块石头移了过来,然后往下滚,就出现刚才的一幕。我们三人气喘吁吁,身体都在发抖,脸上的汗与血混合着,十分狼狈。

河伯岭最高峰吴王岭观日出

“先别去看,休息一会。野猪可能只是晕倒,它比家猪狡猾得多。”刘开军说。
我们三人就地坐下,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野猪,十多分钟过去了。我端着枪,刘开军双手握着削骨刀,王木匠举着斧头,慢慢地向躺在地上的野猪靠拢。快接近时,我发现不对,分明地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野猪突然一跃而起,向我们扑了过来!

河伯岭山脚下易氏宗祠
我对准它张开的嘴开了一枪,它的前蹄从我肩头踩了下来,衣服被“哧溜”一声撕下一大块,臂膀上的肉也划破了,殷红的血马上从手上往下流。
王开军的尖刀,几乎在同时从它的眼睛刺了进去。野猪用嘴巴横扫了一下,我看见他像电影镜头里那样,身体被打飞,然后撞在一棵树上。
好险哪,若不是躲得快,我就被压成肉饼。此刻无法顾及别的,我举着枪托朝它的另一只眼睛上狠狠地砸去。

河伯岭脚下永兴村
王木匠举着斧头,最后冲了上来,往野猪头上拼命地砍,嘴里发出失魂落魄的声音:“砍死你,砍死你……”野猪的头皮被他砍出好几个刀印。
严重受伤的野猪,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但我们还是低估了它的暴发力,它嚎叫着向前猛冲,王木匠虽然闪开了身子,斧头被掀到空中翻了好几个斤斗。
野猪举着长长的獠牙,呼呼生风,闪电一样往前冲,“嘎喇”一声,一棵树被拦腰撞断。

河伯岭脚下永兴村
我选择一棵最大的树躲着。刘开军双手持刀,他受的伤不轻。努力向我迅速靠拢,木匠已经吓得神经兮兮,被他一把拽了过来。野猪疯狂了,它一番瞎撞之后,似乎嗅到我们的气息,箭一样地向我们冲来。
我早就准备好了,对着野猪的头又开了一枪。它再次狠狠地撞到树上,树杆如遭雷击,撕开大块树皮,树上青叶黄叶纷纷往下落。躲在另外一侧的我,感到一阵风从身边掠过。
河伯岭脚下源头风雨桥
这么剧烈的撞击,估计野猪的头骨已碎裂,终于倒在血泊中,嘴巴里依然是粗重的哼哼声。它还想站起来,又轰然倒下。后腿蹲出的泥土,像雨点一样打得灌木沙沙作响。
我对着野猪的头再补一枪,然后握着伤口,踉踉跄跄走到刘开军面前。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与完全摊成一团泥的王木匠坐在两块大石头的缝隙里。见我来了,脸上露出疲惫虚弱的微笑,似乎在告诉我他没事。
后来才知道,王木匠看到山崖上有棵树,先是伸出崖壁,然后往上长,弯曲形状恰好可以做张犁弓。他要攀上崖,把树砍下来,但没想到踩落一块石头,砸中了正在休息的野猪。

河伯岭古盐道
如果不是遇到我与刘开军,他今天会成为一堆白骨。
“难怪这头野猪政策不同,一般来说,它白天不会出来活动,出来的话,也会遵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规则。”刘开军有气无力地开着玩笑。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基本上恢复了精神与体力,砍了根树,抬着野猪三步一歇地回到知青点,天已近黄昏。
看见我们都负了伤,点长让我们躺到卫生室的床上进行包扎,听说打到野猪,屋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来看热闹。女知青们没有像平时那样要山果吃,张翠翠望刘开军,居然当众哭了起来,引得众人开始莫名其妙,继而哈哈大笑。

向阳水库

那个叫沈军霞的女孩,用幽怨的目光望了我好几眼,就悄悄地独自跑出门外。许久没再进来,害得我心里空荡荡的。
王木匠其实没受伤,只是神志有点不清,点长挂了个电话给他所在的三工区,叫人把他接走,并且带走了小半爿野猪肉。
不知谁捅出去的,第三天省报上刊出这样一则新闻:两知青舍身打野猪,命悬一线,英勇救人。并附有特约评论员的文章,题目是:向英雄学习,向英雄致敬。
 
河伯岭向阳水库周围杜鹃花开

编委:陆秀,李云娥,罗森,罗群,唐昀,李婷,廖大秋,方竹 ,陈艾军,陈校刚,陶初明,易小群,唐花阶,唐运亮,唐白甫,刘明,刘金群,唐建伟,刘云洲,刘云湘,刘青龙,刘肆梁,陈叶蓉

执行编辑:唐白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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