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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母亲的日子 | 这篇文章不知赚了我多少眼泪……

 书韵闲话 2020-10-20

    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和丧事有什么切身的关系,尽管在母亲病重,全家人都无所适从的日子里,我仍然充满希望,仍然幻想有奇迹产生,母亲突然能起来行走,突然能重新为我们做饭带孩子……,但这丧事却真真实实的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在母亲辛辛苦苦一砖一瓦为我堆砌起来的房子中,四十九岁的母亲是真的真的离开了我!

风凄凄兮云飞

玉树折兮山摧

雪飘飘兮天垂

人一去兮不回!

泪眼婆娑中,漫天纸钱映出母亲那挥手作别的身影,回头唯见那漆黑的灵柩和她镜框中的微笑……

记得那周星期三,母亲坐在沙发上,眼窝深陷,面容憔悴,见我进来,显得异常兴奋,那笑容自眼角映在心底,只是恍若昙花一现,马上被内心的痛苦掩盖了,我心急如焚,是不是母亲的生命就此进入了尾声?翻翻母亲的病历,在常德地区医院第一次说不够确切的发现了癌组织,第二次直肠活检说“送检组织未见癌”,是不是这只是母亲精神上的问题?若用精神治疗则无大碍,但母亲吃什么吐什么,胃里容不下半点食物,又是不是癌组织已经深入胃内?我总希望奇迹能产生,但母亲痛苦异常,腹部嘈杂如万蛊抓心,那情形真是生不如死。看到母亲坐立不安,粒米未进,彻夜不眠的痛苦模样,我心如刀绞,真想为母亲分担痛苦,但我却无能为力。到医院查问,已没有任何可用之药,此时只能靠母亲坚强的毅力,唯有寄托希望于她那多年不屈的精神支柱来度过难关,来战胜病魔、死神,重新站立起来。我伏在母亲身边,抚摸着她的脸颊说“妈,你要坚强些,命里有这一劫,你一定要为我们活下来,要坚强些啊!”母亲似无可奈何地睁开眼,那浑浊的眼神告诉我:哀莫大于心死!但她还坚定的点了点头。


于是我带着希望回到了单位上班,每天打电话询问病情,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一天坏比一天,而终于有一天,父亲发火了,他责怪我手机不接,也责怪我不回家照顾病重的母亲,我一言不发,我能说什么呢……这是父亲一觉母亲康复无望,二觉日夜不眠照顾母亲的确太累而迁怒于我的。

星期五,又匆匆赶回家,我吓了一大跳,我简直认不出我的母亲了,眼窝、脸颊、脖子已是皱巴巴的皮肤包着骨头,烦躁的眼神浑浊无比,甚而至于睫毛也是灰黄灰黄的,手臂、小腿已开始变冷,整个人仿佛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我跑过去,坐在母亲旁边的沙发上。我还是坚持对她说:“妈,一定要坚强些……”,未等我说完,母亲就不耐烦地阻止我:“你不说,你不说,我一听见这话就心烦!”我心里隐隐作痛,再次更加强烈地感受到:哀莫大于心死!母亲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

晚上,我一直守侯在母亲身旁,她总是用一种哀求的目光望着我:“儿啊,你是我的儿子吗?你给我想办法,我受不住了!”此时,我能说什么呢?一切的安慰都已成为苍白无力的谎言,心再次刀绞般让我感到痉挛。我转过脸去,不争气的泪水悄然从脸上滑落下来,我不敢再转过身去,不敢看她充满希望的眼神。她是一辈子尊重知识和科学的,她把我当成是她培养出来的知识的代表,因为她没读过书。可发达的科学竟如此的无能,不能挽回她不想结束却又不得不结束的生命。

我给她倒来一杯茶,用棉签在她嘴边沾了沾,她耐心的吮吸着,但不久就不耐烦地抓过茶缸,喝了一大口,可瞬间就低头呕吐起来,那架势真是翻江倒海,除了茶水之外,便是黄色的粘液,我知道这是胆汁。我又扭过头去,不是嫌脏,而是再次强烈的感受到了母亲此时的痛苦,她那直直的脖颈简直让我喘不过气来。

母亲的生命已走到尽头了!

听父亲讲,母亲这一周暗地里自杀过两次。一次是父亲睡觉之后,她用绳子在楼梯口上吊,然而力量不够,她无法把头伸进绳框里,把母亲抱到床上,父亲已是冷汗淋淋,而姐姐早已泣不成声。第二次是母亲居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瓷片,使劲割断了自己的血脉,也许是力量不够,也许是她的身体早已枯竭,竟然没有血液流出。而此时,我才看见她手臂大动脉处星星点点全是破损的皮肤,我也才醒悟上一周为什么她会多次询问我大动脉的位置,想来不觉害怕,我差点成了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星期天过了,我又要上班了。孩子是无法照顾了,只好将她匆匆送到外婆家,又借来一辆摩托车,因为我怕哪天母亲走的时候,我不在她身旁。

此后每天十点多钟,我工作完毕后便回家看望。母亲的情况已到了边缘。然而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她多次交代我路上要多注意,要小心,太晚了就别回来。可我又能干什么呢?只不过每天看她,这样的日子我想也不多了!

在这期间母亲开始交代后事,她对姨妈说:“妹啊,我的时日不多了,以后你就是孩子他妈,你要对他们好一点,我的孩子把钱都花在我的身上了,他们没钱了,你要好好照顾他们啊!”听到姨妈悄声对我说这些话,我早已泪如泉涌,母亲临死前最疼爱的还是我啊!

    一周恍然而过,星期五回到家中,我再也不敢离母亲半步。此时能维持她生命的就只有一点黄瓜汁了。我那只有两岁半的懂事的女儿把黄瓜洗干净,然后用绞刀去皮,再一小节一小节的递到她奶奶手中。当母亲一手接过黄瓜,一手抚摸女儿的头发时,那观音菩萨般异样的表情让我深深的感叹:苦海无边,母爱最真!

黄瓜在母亲嘴里嚼得“嗞嗞”的响着,然而她却不敢吞下去,即使有时一不小心忍不住吞下一点水汁,又免不了一阵翻江倒海,我于是又手忙脚乱的为母亲拿来纸擦拭,再把垃圾倒掉,一切忙完,回头看见母亲正在小心的将黄瓜皮一丝不苟的整齐的摆在一本书的扉页上,那神情是那么专注,那么平静,啊!母亲,你是在消磨时光,在消磨自己的生命,在等待死神的悄悄降临,我默念着,泪眼中,仿佛看见母亲犹如一支残烛在风中摇曳着,惠特曼的诗句在这残烛中浮现:使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是啊,“活着就是死亡!”余华算是把话说到家了。

星期六晚上九点钟时,母亲已不能自己坐在沙发上,而且躺在床上翻身也已非常困难。我和父亲、姐姐轮流守在床边,一边给她按摩,一边用毛巾给她接住嘴里吐出的黄水。十二点多钟,她的眼睛再也极少睁开,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口中不由自主的向外倒出气流,还不时低沉的吼着,她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墙上的挂钟滴滴嗒嗒地响着,夜静得出奇,整个房间只有母亲急促的呼吸声。我把她瘦骨嶙峋的手放在我的脸上摩挲着,那手真凉啊!

   抬眼望去,深远的天空中,星星真象鲁迅先生写的那样,“眨着鬼一样的眼睛”,我想此刻也许会有黑白无常前来索取母亲的魂魄,所以更是攥紧了母亲的手,静听着自己的心跳,母亲急促的呼吸和时钟那可怕的脚步声。

两点多钟,母亲说要上厕所,我只得喊来姐姐,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忽然间,陡听房间内姐姐大哭,我的第一感觉是母亲走了。我不知道是怎么跑到房间里的,眼见母亲双眼已经发直,瞳孔也在扩散。姐姐、父亲抱着母亲早已慌作一团。我吓得扑了上去,大叫道:“妈!妈!你可别吓我啊!”说也奇怪,半晌,母亲居然悠悠醒来,重新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口里说道:“刚才是哪个在喊我?开始我没有听见……”我松了一口气。但父亲似乎有埋怨我的意思,可能是因为他实在不忍心看见母亲继续那样痛苦吧。

天已开始发亮,母亲再也没有出现那种吓人的局面,相反她的精神却越来越好,不时的把被子掀开,嘴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住的吐着气,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临死之前的回阳吧!

天已大亮,太阳照在了客厅的窗棂上,冬日的阳光都是那么的刺眼,今天是二00一年十一月十八日,阴历十月初四。

九点多钟,屋外已是阳光普照,母亲的呼吸逐渐进一步急促、微弱,脸上开始泛红,那眼里似乎闪着泪花,她望着我,好象有话对我说,但我怎么也听不清,我把耳朵贴在她嘴边,还是一句话也听不清,只看见她的嘴唇在蠕动着,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我知道母亲不行了,于是大喊父亲、姐姐和正在收拾碗筷的妻子过来。

父亲坐在母亲背后搂着她,我、妻子、女儿抓住母亲的右手,姐姐、姐夫、外甥抓住左手——这就是生离死别啊!母亲的手颤抖着,那充满希望的眼神告诉我,她一直有话跟我交待,但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瞬间,她眼里的光芒消失了,眼睑不情愿的开始闭合,我想,她是不愿意离开这个她辛辛苦苦挣来的这个温暖的家,抑或是不放心离开我们吧,那半闭的眼是期望的,是哀怨的……。在我嚎啕大哭的泪光中,看见父亲伸手将母亲的眼抹了一下,随即,她的眼睛闭上了,永永远远的闭上了,任我如何呼唤:“妈!你回来啊!”那响彻云霄的歇斯底里的呼声再也不起任何作用,她就这样平静的离开了我们。恍惚中,我好象看着母亲挥着手,微笑着,飞向窗外,飞向天空……,而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母亲已躺在地上,身上盖着红布,脸上也盖了白纸。我就躺在她身边的床上。悲痛中,我下得床来,长跪在母亲身旁,把头埋在腿上,那二十余年的点点滴滴,那喜怒哀乐的情情恨恨,又一一涌上心头,“妈!你答应我!你醒过来!”

而后,客厅里响起了哀乐,那低沉的如泣如诉的曲调,更凄迷了这个凄迷的冬天,然后原来准备安葬爷爷的棺材拉来了,就停放在客厅里,再然后他们把母亲放进了棺材里,那瘦削的身躯安详的躺在她最终的归宿里了。锣鼓声中,棺材要盖上了,想到从此永永远远见不到我至亲至爱的母亲了,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尽管那么多人抱着我,我还是发疯似的挣到母亲身边,伸手抚摸她平静祥和的脸,那脸是光滑的,冰凉的,并且仿佛不是我在抚摸着她,而是她抚摸着我,那种感觉我终生难忘!

接下来便是地方习俗的丧礼,我万分虔诚的为母亲祈祷着,希望她能顺利进入天堂,也希望她能时常回来看我。

第三天,天刚朦朦亮,哀乐声中,我和父亲、姐姐呼唤着母亲:“我们送你回去!”灵车启动了,鞭炮炸起来了,满天泪人眼睛般的星星消失了,我想其中有一颗一定是母亲吧。回老家的路有二十多公里,车上寒风凛冽,我紧抱着母亲的灵位,丝毫不觉寒冷。我最后能为母亲做的就是把她送回她熟悉的老家。

八点多钟,全村人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了母亲的灵柩。记得每年正月,母亲都微笑着领我们全家走家串户的看望村里人,可今年……,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村里人燃放了很多鞭炮,男女老少哭声震天。我一步三叩首,为神灵土地,为村里人,更为母亲。

走到老屋旁边,抬头瞥见八十岁的爷爷竟搬了一把凳子坐在那里,兀自用纵横的老泪迎接着母亲,我,我们嚎啕了,是啊!老人还健在,母亲,你怎么能忍心离去呢?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跪在爷爷膝前,他抱住我的头,泣不成声:“孙儿啊,你给我送回的不是活人啊!你没本事救你娘啊!”一股难言的悲痛再次袭上我的心头,我昏厥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到了母亲的坟地边,我看见他们把母亲的灵柩放入坑中,又把土一铲一铲的掀在灵柩上,那黑色的灵柩也便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高大大的坟冢。“纵有千万道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愿母亲在地下安息!

此后的日子平淡如水,每天工作是如此繁忙,白天几乎没有想起母亲的机会,唯有夜阑人静之时,母亲时常走入我的梦中,背着我蹒跚地走在去外婆家的小路上,牵着我小心地淌过老屋前那条清澈的小溪,搂着我柔柔的拭去脸上淘气的污泥……,可醒来总是泪雨滂沱湿寒枕,那份爱只能幻化成无穷无尽的思念,我,期待夜晚的到来。眼泪是不让人看见的,我想唯有母亲明了我貌似坚强,实则脆弱的心,我也很清楚的知道:人前,我是坚强的人,母亲面前,我却是喜欢流泪的孩子。

“雨打浮萍,江湖夜雨十年灯”没有母亲的支撑,双肩上的担子自然越来越重,家庭的、工作的、社会的压力压得我好累,世事犹如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有时忙里偷闲散散步,打打球,很想能够潇洒的活,然而最终还是通俗的活着。无奈中,又总想自己是一片流云,一匹骆驼,不思不想,只随季节漂泊人世,随季节淡忘那记忆深处的思念。可更多的时候,我却极像一株苦艾,终其一生开不出绚丽的花朵。

清明节快到了,天上可曾“雨纷纷”,人间可曾“欲断魂”?

作者为湖南省临澧县一中高中语文教师,本篇文章和泪写于200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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