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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和道家,哪种是你要的“简朴观”?

 傅佩荣 2020-10-20

我们今天探讨简朴生活时,还须一并思考儒家和道家所提供的系统见解,讲出一个道理,使它既能顺应人性的需要,也能引起大家的共鸣。

儒家的简朴观

丰富内在生命,高尚外在目标

儒家是一套人文主义,有两大主张:

一是尊重及关怀每一个人,希望他从物质到精神都能得到安顿;

二是人性潜能可以不断提升,达到天人合德的境界。

就前者而言,贫富差距应该减少,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论语季氏篇·第一章》)。由此推展出的简朴观显然出自人道的考虑。

就后者而言,人性潜能以精神或心灵为主,自然要摆脱物质欲望的束缚,这个时候,财富与享受根本不是问题,由此彰显高尚的生命情调。

孔子很少谈到“利”,孟子更直接对梁惠王说:“王何必曰利?”(《孟子·梁惠王上》)

即使谈起利,也要先肯定“见利思义”的原则。譬如,人们无不追求“富与贵”,这是本能的驱使所致,但是孔子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述而篇·第十六章》)什么是“义”?就是合宜、正当的意思。

儒家认为,人没有必要排斥富贵,所谓“素富贵,行乎富贵”(《礼记·中庸》),是指顺其自然,该得就得,只须记得一点,就是“富贵不能淫”。“淫”是指纵情声色享受,耽溺而无志。

那么,有钱后应该如何生活?一是富而无骄,二是富而好礼。无骄与好礼的目的,都在提醒人“财富并不等于人的价值”。

 更重要的是,儒家谈到快乐时,常常反映出物质生活穷困的一面。孔子说自己:“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述而篇·第十六章》)颜渊则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雍也篇·第十一章》)

孔子与颜渊为何还能快乐呢?因为他们既有丰富的内在生命,又有高尚的外在目标。

以内在生命来说,求知好学使人通达事理,音乐与艺术可以调节心境,行善避恶更带来心安理得的效果,进而促成和谐的人际关系。

以外在目标来说,借由政治与教育,发挥自己的才华与能力,为百姓谋福,为国家贡献,同时完成个人的自我实现。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乎财富,甚至为财富而放弃理念?他们即使拥有财富,也断然不会奢侈纵欲,而一定会选择“与民偕乐”的作法。

换言之,所谓“简朴”,并不是指物质上的贫穷,相反地,它是指精神上不受财富左右,可以显示独立自主的心灵与人格。

何以如此?以儒家为例,根据在于一套正确而高明的人性论。一方面体认人我之间的深刻关系,个人若想实现自我,就须同时造福人群;另一方面,肯定人的精神价值极为可贵,可以向上无限提升。因此,简朴并不是什么难事。

道家的简朴观

宁少勿多,宁拙勿巧

道家的基本立场是要超越人间的各种困扰,从名利到义命皆在内,因此对于“简朴”是毫不陌生的。

老子主张“宁少勿多”、“宁拙勿巧”,像声音、颜色、口味这些感官对象都越少越好,因为它们除了剌激欲望、引发痛苦之外,并无任何正面作用。进而把身体都看成苦难的来源,所谓“吾之大患,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老子·十三章》)这样的人岂能为世间财货所迷?

问题是:这种态度是否过于消极?答案有二:

第一,这是出于洞察的智慧,就是看透了得失成败与吉凶祸福都是“相生相待”,凡事有利必有害,因此不必汲汲于追求世间的成就,如财富。

第二,人唯有在摆脱各种桎梏与束缚,尤其是洗涤了内在的欲望之后,才能展现精神的自由世界。“役物而不役于物”,正是基本原则。

庄子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庄子·秋水》)既然万物不分高低,我们又何必非要累积财富?我们若是稍有执着,立即丧失自由无待的心灵。一般百姓为财而牺牲,知识分子为名而牺牲,即使是冠冕堂皇的“仁义道德”,也可能使人执着。

道家并非放弃一切,相反地,它是要把握最可贵的“道”,由此展开最难得的心灵之旅。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庄子·知北游》)这种大美,勉强形容,就是苏轼在《赤壁赋》所说的“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我国历代诗人词客在心灵上表现的审美情操,大都受到道家的启发,其故在此。

总之,现代简朴观的出现,是人类自觉不能再因循故习,必须立即回应生态危机、人道困境以及自我调适的各种需求。我们援引儒家与道家来印证时,不能忽略时空与论点的差异。

大体说来,儒家的人文主义由正面提醒我们承担共同的责任,因为简朴可以促成全球秩序的安定与和谐;道家则强调真正的财富不是有形的资产,真正的享受也不是放纵欲望,人的心灵在逍遥自得时,可以融入无限宽广的大美之中。

古今对照,现代的简朴观可以从儒家与道家学得许多珍贵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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