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怀抱无尽之悲戚，深爱薄情的世界——关于《DK儿童历史大百科》

怀抱无尽之悲戚，深爱薄情的世界

——关于《DK儿童历史大百科》

文/蔡朝阳

2015年9月3日，叙利亚小难民艾兰遇难的照片被传遍了全球。我在微博看相关评论时，10岁的儿子菜虫凑过来看了看，问，这个小男孩死了吗？并持续追问，为什么要偷渡？为什么要打仗？其实之前我跟菜虫读过写给儿童的哲学书，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但是面对这个人间惨剧，我还是很难跟菜虫解释，并且保障他不被死亡和暴力的内容伤害。最后，我叫菜虫把地球仪拿来，然后指给他看，叙利亚、伊拉克、土耳其、地中海，分别在哪里。

然而作为一个父亲，我还是很难跟菜虫解释这张照片，尤其不能接受这一冰冷的事实，即便画家们有各种各样诗意的再创作，也无法改变这个无辜的小男孩，在黑夜的大海里，淹死了，而不是睡着了，这一事实。这幅图片，最触目惊心之处在于，这种躺卧的姿势，正是这一年龄段小男孩最喜欢的一种睡姿。我能想象，多少的父母，都会凝视这个睡姿，久久不忍移开眼光。

如何消解这个触目惊心的惨剧给菜虫这样的孩子带来的冲击呢？如何跟菜虫解释，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人间惨剧，但是世界仍然值得我们去深爱呢？我想来想去，还是跟以前一样，认为只有一种方法：带着孩子去阅读，去接触各种各样的读物。从这些书籍中，去领略世间的大美与深情，去了解多元即意味着丰富多彩，去认识，即便有各种冲突，但人类彼此理解的善意努力从来不曾废弃过。也许，有一种乐观主义就在这里：怀抱最深沉的悲戚，深爱这个薄情的世界。

读童话，是为了让爱与温暖永远传递。读科学，是为了激发我们永不磨灭的好奇。我们要读“女巫为何一定得死”，是因为每一次恶势力的挫败，都在我们身上，在复杂的人性中得到了回响，光明与善良的一方，又一次获得了生长，而那些幽暗的方面，再一次被扼阻。所以我曾说，不读童话的人生是匮乏的人生。因为读童话，我们建立了最为牢固的善意，如一点灵明，摇曳不灭。而更多更广泛的话题，如族群冲突，乃至战争，这一类问题自人类诞生以来便与我们如影随形。要了解战争，以及人类文明的传承，以及人类为何是自由的冠冕，那么，读历史著作是最为适宜不过了。

来自英国的《DK儿童历史大百科》的主编所做的事，与我的所想颇为相近。仿佛一种后发优势，我们这些更为年轻的父母，在面临上述的具体问题时，我们找到了合适的读本。正如主编在前言的所说的那样：“在所有动物中，只有人类能控制其环境和发展。我们究竟进步了多少？虽然我们有能力探索太空、分裂原子，但是奴隶制、种族歧视和不公平现象仍然存在。”

在指着地球仪解释完中东诸国的地理位置之后，我将这本《DK儿童历史大百科》翻到了P104页，这一页，正好在讲述阿拉伯的征服史，默罕默德创立他的教派，又很快死去，以及死后其教派的分裂，这一分裂，一直影响至今。当然，男孩更感兴趣的，或许还是P105页的《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坚持带着他读完了这里的四页，并且往回翻看，看看人类文明的第一道曙光，是如何照耀在两河流域的广袤、富饶的土地上的。这本DK版的儿童历史读物，恰好可以用以解释目前我所面临的难题。我不必再有各种说教式的枯燥话语，因为文明以史实、图片、文物的方式存在于书中，一览无余。那个我最难以解决的困境，如何跟孩子解释，在这一惨剧中，究竟善与恶的边界在哪里，得到了廓清的可能。

当然我们可以建立最起码的基于人道主义的原则，但是文明发展的复杂性，往往超过我们成年人能够向孩子这一特殊年龄段解释的基准。那么，这部分客观的，基于史实的描述，即便不能直接解决孩子的疑问，也足以让他在今后的思考中，获得较为中立的维度。

璀璨的人类文明，多元而兼容并包，有条不紊地呈现在这本厚重的《DK儿童历史大百科》中。我很乐意接受的一点在于，这是一本对任何文明样式都抱有足够尊重的书籍，从器物文明的进展，到制度文明的变迁，人类作出的巨大成就，获得了一次巡礼。也正如编者所谓：“研究历史的方法多种多样，我么可以将历史看成是强大民族统治弱小民族的枯燥记录的历史，也可以将其看成是人类群体以相似的方式解决政治、社会和经济问题的记录史。”这前一种史观，是我这一辈人自小接受的历史教育，而后者，可能是更为适合人类本身的历史观。藉由对这些人类文明之冠冕的巡礼，我们何尝不曾建立一种身为人类一员的自豪感。

最近，一个叫史蒂文·平克的哈佛大学教授指出：“看来战争正趋于衰减。二战结束后的三分之二个世纪里，总的说来，军事大国和发达国家很少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这是史上前所未有的状态。”我愿意相信平克教授这个充满善意的研究结论。但不是说战争之类的争端已经彻底远离我们，这名我们须臾不能忘怀的叙利亚小男孩便是一例。

现在，我们作为父母，我们最为揪心的地方就在于，我们无法在人间建立一个天堂，从而让我们的孩子生活在绝无危害的真空无菌环境中。我们的孩子们正在面对的，以及即将要面临的世界，仍然是不完美的，饥饿、受难、流离失所，乃至杀戮，依然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随处可见。我们无法为了自我的良好愿望，而为孩子们屏蔽这个世界。如此，我们才要将整个人类的历史带给他们，让他们建立起在漫长的文明之河之中的自我坐标。

在他10岁的时候，这个定位是不明确的，但当他30岁的时候，他也许会感激包括这套《DK儿童历史大百科》在内的儿童历史读物。尽管这一历史中仍充满了血腥的杀戮，但我们将会把目光更多的投向那些璀璨的文明之光上，我们将坦然迎接那些悲惨的命运，但因为人类之高贵，我们亦永葆对人类社会的热爱之情。就像我们成年人在做的那样，承认这个世界的不完美，然后，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