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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西街50年老油条店

 新用户2356fYUI 2020-10-23

怀念西街50年老油条店

文/蔡朝阳

不知道是不是我最近的笔下有了某种诅咒的能力,这两年,凡是我写过的地方特色小吃店,基本上都关了。

我认为本城最好吃的生煎包子店,是在府山脚下,坚持了10多年的抗拆迁钉子户家开的。去年终于被合法拆迁,寿终正寝了。从此,我城没有更好吃的生煎包子了。

求实饭店,一度是我第二食堂,在新建南路与投醪河路口,开了20年。我与老板一家相熟,看着他们家的娃,从一个顽皮男孩,到长大结婚。因为这一片旧城区需要改造,也关闭了。这家的白切鹅肉,味美多汁;白煮狗肉,在秋冬之际,甚值得一尝。思之令人怅然。

最近,是位于西街的50年老油条店,终于也关了。老板娘说,商铺招投标,别人出价高,被投去了。至此,这家有50年历史的油条店,宣告进入关张倒数期。因为要关掉,我就多去了几次。终于有一天,我看到新店已经在装修,于是扭头就走。

这间油条店位于菜虫小学附近,早上送菜虫上学毕,我常光顾。店主是几位老头老太,看起来平均年龄近70岁,走路缓慢,动作舒缓,颤颤巍巍,就像放电影,每秒帧数少了三分之一。而所煮的豆浆,我城第一。

店小,简陋,甚至颇为肮脏。所供应的早点,产品唯有三样:豆浆、油条、烧饼。如果以咸甜来区分,那么豆浆还分咸浆甜浆,烧饼也分咸味甜味,这样,勉强算有五样餐点。

油条店位于西街,西街位于书圣故里。油条店往西不远,便是王羲之故宅。有必要说一下,西街在我城,完全是一个很奇异的存在,落后于时代的发展,不知秦汉,遑论魏晋。相隔一条小河,便是繁华的胜利路,再往东几百米,就是世茂广场,号称本城CBD。而西街似乎跟时代的高歌猛进毫无瓜葛。街道是旧的,居民是旧的,生活方式是旧的,连油条的价格,也是旧的。自晚清民国以来,似乎时间在这里停滞了。

油条店开了至少有50年。这是一起喝豆浆的食客说的。50年,是个什么概念。我在小城,呆了20多年了,口味已经逐渐被改变。而这50年的老油条店,慢条斯理的,无动于衷的,居然就这样存在了50年。直到关门大吉,连个招牌也没有。

大概是因为真的落后于时代吧,老油条店的物价也停留在前现代。在这里吃一顿早餐的价格是4元。含一碗咸豆浆,一副烧饼油条。若是吃同样的东西,你去世茂的网红时尚店,大概需要15-20元。

对于经营老店的几位老头老太而言,大概已经觉得很对得起自己的劳动。前提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地方落后于时代,房租也不甚贵吧。

所以,可能,对于普通市民而言,决定生活水准的,大概就是房价。房价高,则成本高。20元的早餐,吃的完全就是房租。而西街,就这样慢吞慢吞的,停留在前现代。

2000年的时候,周云蓬住在绍兴,他租住的地方,也在西街,离这家老油条店,几步之遥。有朋友来绍兴,我总会带来西街。手指车木店,说,老周当年就住在这里。

此外,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同质化使得各个城市千篇一律,毫无所感。你有星巴克,我也有;你有万达广场,我也有。从高铁下来,除了站台上大书的几个字地名之外,其余几乎毫无二致。幸好我城还有书圣故里,有西街,还可以带朋友来缅怀小桥流水。

我带睿洁和沈蕾到这家油条店吃过早餐。每人花4元。很廉价,环境也够呛。但这里有市井生活。比之魔都与帝都的高大上,小城市只能以其落后于时代的独特性聊备一格了。时尚,不算什么,没有被凯歌高奏的进步主义所裹挟,倒是可以引为一说。

我也带涂涂来过西街,在眼镜饭店吃的饭。苍蝇馆子,都是本地菜,蒸的煮的,清炒的,白切的,但我觉得比全国连锁店更有人情味。朋友大卫,看我写过眼镜饭店,特地寻去,问老板娘——老板娘戴眼镜,你就知道为什么叫眼镜饭店了——你认识阿老师吗?阿老师只是普通食客一枚,何敢识得老板娘。

顾远兄来的时候,这家50年油条店已经关掉了。我带顾远兄去了另一家脏兮兮的油条店吃早餐。豆浆自然是咸的,顾远兄第一次吃到,感觉很奇怪。但是我不奇怪。在我的生活里,咸豆浆才是基本款,甜豆浆想学牛奶,奈何不够洋气。

然而,这家开了50年的,连招牌也没有的豆浆店,终于还是关掉了。输给了招投标,输给了重利的商业社会。这也是可以想见的,也可以理解。唯独情感上略微有些难以接受。相比于千篇一律毫无特色的小饭馆,一家落后于时代的,只卖三样餐点的油条店,多么难能可贵。

少时,我妈也是做过豆浆的。原料便是黄豆,工具则是石磨。其实主要不是做豆浆,而是做豆腐。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辛辛苦苦做豆腐,只为换得一点点日常家用。豆浆只是做豆腐的副产品,另一种副产品,则是豆腐皮。但喝母亲手制的咸豆浆,那种鲜美,舌尖上的记忆,便自童年的深处穿越而来。

少年求学,直到高中毕业,都在老家镇上。最喜欢吃的早点,是咸豆浆、葱油饼,年糕zhu。这个“zhu”字是方言,音同,但我不会写。就是米粉蒸熟了,用以打制年糕的那个东西,或者就像麻糍。两个火炉里新烤的葱油饼,以年糕zhu裹之,可谓人间至味。

我至今仍记得店主的相貌,冬天,上学早,天蒙蒙亮,我已经在街上,火炉里的炭火,映照着店主的脸庞。可惜,好几年前,父亲告诉我,这个老板,早几年便得癌症去世了。而我,也已经很多年没吃到这个人间至味了。

我为什么对咸豆浆有如此之深的感情,大概就可以理解。也许只是怀旧,也许只是身体的记忆,也可能只是不甘心,这些传统生活细节的消失——每一种消失的小吃,都是时代的损失,也是我个人的损失。

这就是《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与第二季,之所以让我们回味的原因,实在是,我们不全是吃货,也并不仅仅为了口腹之欲,更深一层的东西,是那种文化的乡思。就像咸豆浆,可能是江南农耕文化中,最有代表性的,最有文化符号意味的早点了。唯一能跟豆浆油条相媲美的,恐怕只有咸菜、泡饭、豆腐乳了。

老油条店的那几位老人家,我不知道姓甚名谁。但也好,终于可以歇歇了。愿你们安度晚年,得享清福。

而我,在漏夜里,写下缅怀豆浆油条的文章,也只是心血来潮。就像羽戈兄在《鹅城人物志》一书中,所引用的商略的那句诗:

这样告诉你,并非为了炫耀

而仅仅是向你说明我的愿望

美好的事物和纯净的心灵

在我写下的这一刻,还未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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