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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 ▏那悠远的喊堂声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八十年代的天府广场

那悠远的喊堂声

作者:老农

过去的老成都,比较大点的川菜饭馆每天照例会做这几件事:开堂,出堂,打拥堂,喊堂。

所谓开堂,就是打开门窗,在门口挂一个写有开堂两字的本色或酱色的木牌,表明本饭馆开始营业,可以接待顾客了。

现在一般用营业时间来替代开堂。

所谓出堂,就是顾客不在饭馆吃饭,而是由饭馆小工将顾客点好的饭菜送到顾客指定的地方,或者是由顾客自己打包带回去吃。

现在一般用外卖替代出堂。

打拥堂是至今尚有旺盛活力的传统称谓,原意是指那些口碑好回头客多的饭馆。

这些饭馆到了中午或下午的饭口,顾客往往挤满店堂,甚至挤得挪不动脚步。

后来这一称谓也向其他领域延伸,泛指人多拥挤之处,例如卖座电影打拥堂,买优惠家电打拥堂,夏天游泳池打拥堂,过年庙会打拥堂等等。

现在而今眼目下,这四项称谓中既没有替代、更谈不上向其他领域延伸的就是喊堂了。

而喊堂恰恰是老川菜饭馆最具巴蜀特色的传统技艺。

川菜文化博大精深,历史悠久,底蕴深厚。

除了烹饪传统、食材传统之外,喊堂正是川菜文化传统的重要载体。

所谓喊堂,即老成都饭馆里专司迎接顾客、安客、报菜名、点菜、传菜、算帐、送客职责的堂倌儿,以顺口溜或巴蜀方言俗语的形式来完成上述职责的过程。

其声音或宏亮高亢、扣人心弘,或悠扬宛转、余声缭绕,很有点川剧的韵味。

可以说,喊堂这一特殊角色,完全得益于巴蜀川戏窝子滋养的厚重。

川菜饭馆的喊堂,具有悠久的历史渊源和广泛的群众基础。

其朗朗上口的喊堂声,声声入耳,有口皆碑,是老成都人记忆里抹不去的回响。

堂倌则是老川菜饭馆特有的一道风景,承担喊堂责任的堂倌大多是由中年男性担任,可能是取其处事稳重、阅历丰富、声音宏亮、口齿清楚的缘故。

2004年,成都将堂倌的鸣堂技艺被评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生于1942年的“老堂倌”路明章先生,十几岁就在饭馆里做“堂倌儿”,如今早已过古稀之年。

他是成都最后一位堂倌,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鸣堂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

据路老先生说,巴蜀餐饮行业里曾经有“头堂二炉三墩子”的说法,即是堂倌的地位高于厨师和切菜师傅,是一间餐厅的“核心竞争力”。

当然,堂倌的地位和待遇是与其职责和付出成正比的。

首先是迎客和安客。

记忆中堂倌往往站在饭馆大门内,穿一身深色的中式裤褂,胳膊上搭一条干净抹布,满面带笑,見面就给顾客一种精神利落的感觉。

顾客进门,待问清就餐人数后即带到与人数相应的餐桌就坐,那时饭馆里每张餐桌都编了号。

客人落座之后,接着堂倌就开始介绍菜品并招呼顾客点菜,这是最考验堂倌的真功夫所在。

熟客自不必说,会自点该饭馆的当家菜、特色菜或自己喜欢的菜。

对初次上门的客人,堂倌则通过细心倾听询问观察客人的口音、穿着、谈话,并根据不同民族特需、不同阶层习惯风俗、南北口味差异、老少幼齿区别、消费能力大小、个别喜好嗜好等分别推荐相适应的菜品酒品。

如此察颜观色,言辞得体,让顾客感受到温暖、舒心、贴心和被尊重,从而高高兴兴地点菜,堂倌则要把点好的菜品名称与桌号以喊堂的方式一起报送到后厨。

当一道道现炒的风格各异的菜肴起锅时,堂倌往往还要和送菜小工一起传菜到桌并现场介绍菜品特色,有的还要现场演示,如锅巴肉片。

顾客用完餐后算帐也是堂倌必备的基本功,饭馆的菜谱和价钱都被熟记在堂倌头脑里。

那时的菜品价钱不像现在基本以元为最小计算单位,而是以角甚至分为计算单位,一口气要将客人点的菜钱通过快速心算并准确报出来,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后堂倌还要把用过餐的顾客热情地送出大门,这一整套服务对偶尔路过的客人来说留下了好口碑,对本地的客人来说则往往成为回头客。

上世纪五十年代,家父在四川专县工作,每逢年节探亲或出差回成都,就常会带全家人到饭馆吃一顿。

因为家住小南街,常去的就是附近的几家馆子,例如西御街口的宴宾楼,祠堂街的努力餐,人民公园大门旁边的治德号,还有祠堂街的利合森(尤其记得的是利合森以腌鹵菜出名)。

三年饥荒最困难的时期,该饭馆不知在什么地方组织的货源,曾在每天下午3、4点钟的时候,就在小南街北口通顺桥头的甲花茶铺处售红苕粉票,每人一碗,每碗一角,排队购票后到利和森馆子吃,此举令饥民交口称赞。

当时这几家都有堂倌,每次去我都注意地观察堂倌喊堂的一整套服务。

平时家中来了客人或家人过生日,家长也拿点钱给我并带上一只口盅,到上述馆子去端一份它们的当家菜或特色菜。

记得是在柜台买了票后就连同口盅一并交给堂倌,然后找个没人的位子等待,这也是观察堂倌喊堂服务的好机会。

常常是堂倌把热气腾腾的菜端给我,这才恋恋不舍地端回家。

余生也晚,待到能够听懂并开始喜欢饭馆喊堂声的时候,已近乎是这门传统技艺的绝唱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开始,社会生活中政治气氛日益浓厚,饭馆喊堂也许作为四旧遗留逐渐淡出了市民的生活,到六十年代中后期则完全消失了。

改革开放以来,经济蓬勃发展,人、财、物也开始快速大规模甚至跨国流动。

外来文化日益侵入本土,特别是以快速、效率、同质化、标准化为特点的西方快餐文化,如肯德基德克士等很受年轻一代的青睐。

而本土饭馆的喊堂作为与传统巴蜀饮食文化中的那份闲适、那份个性、那份贴心、那份雅致相适应相匹配的技艺,却再也没有机会重生了,当然后继无人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

据说,有的地方的个别馆子也有恢复,但那多是硕果仅存的老艺人站的最后一班岗,绝大多数馆子的普罗大众是无缘欣赏传统的喊堂声了。

如今,随着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与人员交流的频繁,餐厅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当年的堂倌变成了手拿菜谱的服务员,喊堂声不仅消逝,而且变成了需要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诚然,正如计算器取代了算盘、电脑打字取代了大多数书写一样,新事物取代旧事物也是历史的必然。

但饭馆喊堂声这一特殊形式,不仅没有被保护和延伸,甚至可能面临失去传承的危险。

古往今来,由于种种原因,不少的美好事物渐渐隐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这也许是社会发展或变革所付出的代价吧!

但每念及此,心中总是有几分怅然。

有一年,不知是哪天的傍晚,我路过东城根街南口,猛然听见某馆子传来一声喊堂声,于是就一路走一路无意识地学着喊,以后有事无事都会喊一嗓子,想不到就一直记了几十年。

多年以后,在喊唱的过程中才慢慢悟到,当年堂倌喊堂时,顾客欣赏到的是他的高亢、浑厚、悠扬、宛转,可从早上开堂一直到傍晚打烊,每天要接待数百甚至上千的顾客。

这喊堂声中还包含着多少世事艰难、谋生不易且不为外人道的辛酸与沧桑?

行文至此,也聊发少年狂,且寻一无人处,放开嗓子,长声幺幺地吼了起来!

虽不是原腔原调,但至少不会是黄腔顶板,并以此祭奠那远去的喊堂声:

……

三位吗两位?

甜的吗咸的?

红油臊子鸡丝面!

一号坐…

哦…


平叔有话讲:读了老农这篇文章,被文中流畅、朴实的文字给深深打动了,尤其是作者最后的那一声喊堂声,几多深情、几多眷恋、几多不舍,真的让人也想跟着放开嗓子:红油臊子鸡丝面!

感谢作者老农的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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