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手 歌曲:味道(辛晓琪) 包得馄饨味胜常,馅融春韭嚼来香。 汤清润吻休嫌淡,咽后方知滋味长。 除了《新华字典》,应该说看过次数最多的书就是《红楼梦》了,先是看故事,多读几遍后,发现里面藏着许多有趣的深奥,就琢磨里面的诗词、药方、花卉等等,就一遍遍地翻阅着。 大概是里面有涉及男女之事,那时的大人们通常是不太主张小孩子去读《红楼梦》的,而且民间还有“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的说法。 但母亲却开明,并不阻拦。 我们兄弟住的房间里,放有一个古朴的方桌,平日里做作业、写毛笔字都在这里。遇见来客人或过年,又有饭桌的功能。方桌和家里其它的家具一样,都是公家的,连同房子,每个月都是付几块钱租金的。 方桌上方吊着一盏有灯罩的灯,我们坐在灯下,方桌四个边,弟兄四个正好一人一边,就围坐着看了许多书。 这种场景一直持续了好多年,很祥和,也很温馨,就一直深刻在记忆里。 晚上到点是要关灯的,我那时嗜读,舍不下正看得有味的情节,于是就拿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继续看,许多书都是这样看完的。 过去成都的冬天比现在要冷,也没空调什么的取暖设备,有条件的最多就在屋里生个炉子,却又担心中毒。 那时的人们都是穿着厚厚的大棉袄来过冬的,所以蜷缩在被窝里看书就要温暖得多。 记得在看《红楼梦》“林黛玉进贾府”一章里,见有这么一段描述:“……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 当看到“抄手游廊”四个字,初以为是贾府的长廊里有卖抄手的,后心里终觉得不踏实,就去向母亲讨教。母亲闻后噗嗤笑了,说你就记着吃了,这里的抄手可不是你碗里的抄手,而是为了御寒,将两只手交叉伸入彼此的袖筒里取暖的抄手。 我这才看明白,原来这“抄手游廊”是曹雪芹为了形容四面透着寒风的走廊,这老曹果然有文化,寒冷就寒冷,非得弄个抄手出来诱惑饥肠辘辘的我。 其实也难怪我曲解曹意,我小时候的年代是饿鬼投胎的年代,成日里老是觉得肚子是瘪的,总也感觉吃不饱,好容易在字里行间看见“抄手”二字,不想到那碗热气腾腾的抄手才怪呢。 说起来,这长廊抄手和碗里抄手还是有联系的。 制作碗里抄手的最后程序是将面皮两头抄到中间粘紧,这个样子颇似人将两手抄在怀中的形象,所以就叫“抄手”了。 我不知道这是否真的就是馄饨进川后,被称为抄手的由来。 我还听过一个故事,也是讲抄手由来的。 说有外地人来成都,见熟悉的馄饨都被称为抄手,不解。就来到一抄手店,问老板为何“馄饨”在这里被叫做“抄手”。 老板闻言也不作答,只是将包好的抄手往汤锅里一扔,而后双手在胸前一抄,身体往门上一靠,然后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汤里翻滚的抄手。 一分钟后,那抄手煮好了,用漏勺盛在碗里,口中大叫着“抄手二两”,就端给了顾客。 这里的“抄手”,指的是时间短,抄手皮薄易熟,抄手(须臾)之间,就已煮熟上桌。 馄饨这吃食历史够悠久,大概起源于汉魏之时。今日所见最早载录文献是魏国张揖的《广雅》,其中就有“馄饨,饼也”的说法。 至于馄饨怎么就和饼扯上关系了,我也不想作更多研究,只是从什么地方看见过馄饨源于混沌的说法。 古人认为馄饨“象浑沌不正”的天象而得名,这似乎又和天文有了牵连,太复杂了! 不多说了,反正到了南北朝时期,颜之推就留下文字:“今之馄饨,形如偃月,天下之通食也。”这就告诉我们,起码早在1500年前,馄饨已在中国大地上的众多小吃摊上广为流行,而成为“通食”了。 小说《水浒》里对馄饨也有提及。 宋江误上贼船,被船火儿张横拿下,就被问要“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估计宋江懂不起,张横还态度多好的予以解释:板刀面就是直接挨刀子见红,馄饨就是自己往水里跳省了老爷一刀。 把害命方式与美食结合起来,古人也不乏幽默,虽然色调偏黑。 抄手如同饺子一样,都是兴于北方的而流传各地,然后名称与做法也就逐步有了区域文化特色。 北方、江浙等许多地区均称馄饨,引经据典,坚守正统;华南称云吞,天高皇帝远,就有些云雾般的散漫、飘逸;西南叫抄手,更多的体现出两手一抄的无所谓、闲适。 其它还有许多叫法,如福建人称扁食、江西谓清汤、皖南唤包袱、湖北叫包面,新疆喊曲曲,都按自己的方式定义着。 最含糊不清的是武汉人,居然挂饺子卖馄饨,也不知聪明的九头鸟怎么就糊涂了一回,居然把饺子馄饨给弄错位了。 叫法虽多,其实也不复杂,就如火锅与麻辣烫、串串、冷锅串串一样,就是一个爹妈生的。 虽说是一个爹妈生的,但亲兄弟也长的有差异。 上海人吃馄饨,不是硕大的菜肉馄饨,就是玲珑的馄饨。菜肉馄饨大如饺子,皮也厚如饺子皮而稍软,小馄饨则皮薄如丝绸,肉只当是没有。 广东云吞里吸引人的是大大的虾仁,咬下去还有弹性,肉几乎没有,有也只是起粘连的作用。当然上海也有虾肉馄饨,但与广东云吞的正好相反,是肉多虾仁少。 而四川抄手,则是全肉馅的,没有放菜放虾仁一说。四川抄手又分清汤和红油两种,清汤咸鲜,红油香辣,都好吃。 我是喜欢吃面食的,比如饺子抄手,因包抄手比包饺子简单得多,也来得快,所以吃抄手的机会又要比饺子多。 过去母亲也经常给我们包抄手吃。 那时粮店就有卖抄手皮,母亲再买些肉回来,在菜板上剁剁细了,里面打上一个鸡蛋,放上些姜末、盐、胡椒粉等,就按照一个方向搅拌,中间还不停地添加些水,一直到打茸,就可以包抄手了。 有条件时,母亲会用鸡汤或肉汤来代替水,这样味道、口感会更佳。 我有个小姨,她是母亲最小的妹妹,解放后从重庆到成都,她就一直跟着我父母。 那时我的父亲母亲都在部队,小姨就住校学习,后来考上兰州大学。 在我的眼里,小姨既是姨,还有些像姐姐,很亲。 小姨在大学里认识了我姨夫,是个阿拉,很精明的上海人。 一次小姨回成都,说姐,我想吃馄饨,母亲说抄手就是抄手,吃什么馄饨,上海走了一趟,话都不会说了。 小姨扭扭身子,撒娇的嘟囔一句,人家外面都叫馄饨,说抄手好土,母亲瞪她一眼,你洋盘,洋盘就赶紧去买你的混蛋皮。 小姨去买回了抄手皮,接着把肉馅等弄好了,就开始动手包。 母亲忙完了手里的活儿,也过来一起包,一看小姨只是用筷头蘸蘸肉沫就问,你这抄手里面就包一片葱,肉都没有,吃什么抄手?!小姨依旧嗲嗲地回答,人家上海人都是这么包的。 母亲没好气地说,你是上海人就吃你自己包的馄饨,我们还是吃我们土了吧唧的抄手,说着,就开始动手包大馅的大个儿抄手。 当抄手煮好,小姨就端着自己的蝇头小馄饨舍不得吃,就黏糊着母亲,说姐,你来吃我给你包的馄饨,我想吃你包的抄手,母亲看着,没好气地用筷头杵杵小姨的额头,就把自己的碗递给了小姨。 抄手的做法不复杂,很容易上手,也就遍及大江南北,且诞生了许多名吃,如天津的锤鸡馄饨、湖州的大馄饨、绍兴的虾肉蒸馄饨、无锡王兴记馄饨、广州的鱼肉云吞等。 我吃过上海的柴爿小馄饨,它的皮就比四川的抄手要薄的多,几乎就是透明的,犹如一层薄翼,伞裙搬漂浮在汤里。馅不大,汤清淡,有一种很精致的飘逸感。 包裹的馅的确太少,我给取了个名字叫蝇头馄饨,严重缺乏四川抄手的实在。 最发扬光大的应该是四川(这里包含重庆),因为四川人对面食的情感绝不亚于北方人,这也是一种文化现象。 自然也就诞生了像成都龙抄手、叶抄手,重庆吴抄手、温江程抄手、内江鸡茸抄手、万县的海包面,乐山的马边抄手,雅安天全的桥头抄手等等抄手大家。 对抄手的喜爱,甚至涌现出了诸如“有了抄手命(面)就不要了”的幽默段子。 地道的四川抄手,是要讲究精细的,首先猪肉馅不能用机器绞,一定要在菜板上自己剁,而且要剁得细。再加入鸡蛋清搅和蓬松,待肉末与鸡蛋情投意合浑然一体,就透出小家碧玉的动人之处,此时给它穿衣服,入口时才有楚楚动人的口感。 平嫂包抄手也有心得,她会在肉馅里加上切碎的虾仁和茨菇,说这样会更鲜更有嚼头。吃起来果真也不错,这以后家里包抄手和馅就成了她的专利。 在成都,抄手界里最大的名气犯莫过于创建于1941年的龙抄手了。 有人曾问及,龙抄手的创始人姓张名光武,为何给取名龙抄手。 原来这张光武原是当时春熙路"浓花茶社"的伙计,取店名时就谐"浓"字音,也有"龙凤呈祥"的意思。 经典的龙抄手是原汤抄手,讲究汤清、馅细、皮薄、个大,而且一定是热汤出来。 现在一切都水了,虽然抄手还是大个大个的,就是入口像是在啃肉圆子;汤也是冷冰冰的,和当时食客的心情一样。 眼见龙抄手之现状,心情难免有些落寞,惆怅。 前面提到的重庆吴抄手,追根索源也是来自成都,来自成都青石桥。 吴茂山创办的吴抄手,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就非常有名了,比后来的矮子抄手、龙抄手名气大得多。 最厉害的时候,在华兴街、东城根街都有分店,一时间,成了众多名人趋之若鹜的去处,就连蒋先生介石都特意去过东城根街的吴抄手吃过。 据说那天士兵站了半条街。 如今,在重庆做得风生水起的吴抄手,却在故乡成都没了一丝踪迹,这其中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的,只有留待以后《吴抄手》专题来讲了。 走在成都的大街小巷,挂着来自重庆“老麻抄手”牌子的抄手店,是一家挨着一家,几乎占据了成都抄手的半壁江山。里面麻的等级森严,有微微麻、微麻、中麻、老麻以及特麻。 我进去吃过,微麻,结果味道全在皮外。倘若要个特麻,老板会毫不吝奢的给你多加几大勺花椒面,除了把你麻得合不拢嘴,抄手皮里面的味道是彻底无法分辨的。 如此开店,似乎倒简单省事了,可以一把花椒麻广广,管它肉馅鲜不鲜。 还是看看我们老先人眼里的抄手模样吧。 清人杨静亭如是说: 包得馄饨味胜常,馅融春韭嚼来香。 汤清润吻休嫌淡,咽后方知滋味长。 看看,这才是天下抄手应该有的形象。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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