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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莲子 当下满大街的共享单车几乎触目皆是，某品牌的小×车更是布满灰尘无人问津，连押金也退不出来。任何东西一窝蜂上，超过市场需求量必定滥市。 自行车本来是受欢迎的，曾经它是大多数人的主要交通工具，经济困窘的年代它还是“三转一响”中的重要角色。 从前买一部自行车很难，1982年春天我当学徒，第一年的工资每月存10元到工会的有奖自助储蓄会，积到年底取出120元，还得了一张5元钱的奖卷。 买了一部飞鸽20圈女式弯杠车，马上现学骑车，心满意足如获至宝，从此有代步工具了。后来几十年间换了多部车，自行车很容易丢失，掉一回车心脏难免痛一次，旧车不值钱新车却要拿钱买，如果那阵就有共享单车多好！那时是刚需呵，现在不那么需要了，却满眼都是“摩拜”、“青桔”、“哈啰”…… 咱们摆一摆几十年来看到的听到的关于自行车的龙门阵吧。 1975年夏天，我曾在红旗商场通向提督街的那道门，意外得到一大把粘牙的麻糖（饴糖）。 却说有家亲戚住在顺城街，那次我跟大人到亲戚家去，正遇到这家的几个娃娃要学骑车。他们的父亲在单位“拈砣砣”时拈到一张凤凰牌26圈自行车票！这在当年可是件大喜事，不异于今天买了辆名牌轿车。 自行车买来了，几个娃娃争先恐后要学着骑，见我来了也邀请一起学。每人骑一段路，各人程度不同，有扶着车才会滑几步的，有能骑“叉口儿”的，有会骑“杠子”的，他们的大哥则已经能骑“坐登儿”了。 大家嘻嘻哈哈上了街向文化宫方向去，一辆新车在几个娃娃间换来换去骑得兴致勃勃。骑到提督街上了，刚到通向红旗商场的那道门口时，从商场出来的人本来就多，骑在车上的小朋友被对面飞叉叉逆行的一辆自行车吓坏了，他心一慌人随车倒，撞上了一个用竹背兜卖麻糖的摊摊。这下惹到事了，圆圆的麻糖飞了一地，卖麻糖的中年男人拉着自行车不松手，非要让我们把这一地的麻糖全买下。 这时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无论我们七嘴八舌怎么道歉也不行，把麻糖全捡回背兜也脱不了手，麻糖沾了灰卖不出去了。这天的结果是，几个男孩子和自行车留下当“人质”，这家最小的妹妹跟我一起跑回顺城街报信求助。 小妹妹刚进院子就奶声奶气地喊道：“爸爸，快拿钱拿筲箕来！二哥把麻糖摊摊撞飞啰！”作父亲的哭笑不得到了现场，先关心儿子是否受伤，又仔细检查自行车有没有撞坏，然后才跟卖麻糖者讨价还价，最后卖者打了个八折，亲戚掏出票子赔了钱。麻糖装满一个大筲箕，这时娃娃们的注意全转到麻糖上，每人分了一大把，沾点灰也不碍什么，拍拍就行了，吃起来依然香甜可口。红旗商场这道门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这次自行车没学会骑，麻糖吃得津津有味。 那是1974年吧，邻居赵伯伯有一辆飞鸽28的自行车。车已用了多年，但依然被赵伯伯随时爱护，车身擦得干干净净锃光瓦亮，两个轮子上那一根根钢丝不染锈迹、轮圈上的克铬米一点没掉，连护泥板内面都没有一点泥土；平时车子的关键处抹上黄油保养，给龙头把手戴着护套，连座凳处也笼上手缝的套子，下面还塞一大砣干净的棉纱以方便随时擦灰…… 这年夏天一个星期天，他应郊区亲戚之约，要去拿些田里逮来的野生黄鳝回来剐。那时的黄鳝还卖不起价，可缺乏肉食的城里人稀罕得很。要说乡下比城里更缺乏肉食，可绝大多数乡下人就是不吃黄鳝。 这天早上出门时天气晴朗，赵伯伯的自行车后椅架铺了个旧棉垫棉垫上面放木板，再把一个木桶放上，用橡胶条从后椅架下面系住往上套住座凳，木桶就稳稳地立在木板上。桶里有一包准备送给乡下亲戚的旧衣服。赵伯伯出发了，跑拢目的地正赶上吃午饭。 饭后稍微歇了下他就往回走，这时的木桶连水带黄鳝装了半桶。谁知，走在半道遇上了“偏东雨”。那雨下得真像是用瓢泼的，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无处躲无处藏，只能硬着头皮往城里骑，衣服自然淋得透湿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都像只落汤鸡。“偏东雨”是要下三阵的，在第二次大雨暂歇时，赵伯伯正行在田坎路上，田里的积水溢出来，一路上看到黄鳝泥鳅爬在田梗上。赵伯伯心里一乐，这时没雨，他干脆下来把车停稳，伸出双手把能捉的黄鳝泥鳅们一一捧到桶里，虽然被淋了雨还算有意外收获。这时的桶面被雨水淋过份量大增。 快要到家了，城里这时雨下得更欢，也许城里乡下的“雨时”不同步。回家的路有那么一小段是烂路，坑坑洼洼的路面布满了石头瓦块，上午走到这赵伯伯是停下来“吆”起过的。这时烂路上积满了水，已看不清路面的情况。 赵伯伯很谨慎地下来了，他心疼自行车，石头瓦块要是把他爱车的轮胎扎了怎么办？于是他鼓起一股劲，把车子扛在肩上走。木桶很重，自行车本身也是“加重”。赵伯伯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纵是小心，还是让一块瓦片划伤了他穿着凉鞋的一只脚。伤的地方是脚后跟，到家时鲜血淋淋。 他爱人一边抱怨一边给他处理伤口，又让娃娃给他熬姜开水:“车比人还重要嗦？！骑起走就算扎了胎也比伤了脚好噻！”赵伯伯却一边洗脸一边笑:“你晓得啥子？宁肯脚上蚀一层皮，不能让车子掉一块漆！” 第二天脚伤还是感染了，赵伯伯找中医给他敷药，那老医生正言厉色地对他说:“记倒起哈，用了我的药要忌嘴，这段时间绝对不能吃泥鳅黄鳝哈！”赵伯伯哭笑不得傻眼了。 那一桶黄鳝泥鳅，后来被他儿子剐出来煎起，邻居们每家都分了一小碗，只有赵伯伯捧着一碗素饭吃得闷闷不乐。 乡下亲戚刘大哥，具有典型的农民意识：勤劳、勇敢、自私，其实他这人还是满不错的。 1975年他25岁，那年好不容易托熟人买了辆二手的但品相尚好的永久牌28加重车，爱如珍宝惜同手足。骑着它进城卖菜、到对象家驮重物挣表现，刘大哥那段时间脸上总挂着笑。 可时间一长他的笑意渐渐枯竭，心里的不满越来越多：不时有村上的熟人要借车用，这让他心里很不爽。 一次邻居二娃的姐姐出嫁，借这辆车驮新娘子送亲，自行车被披红挂彩用了一天，还回时车身沾满了泥点子护泥板还蹭掉一块漆。刘大哥心疼得心尖都在痛，二娃还车时送的那包糖远远不能抵销这痛。事后想了又想，得有个办法让村里人永远不来借车还不能得罪人。于是他骑车在田坎路上练习“丢单手”，练得后椅架驮了上百斤重物依然单手扶车而不倒。又过几天技术更加熟练，他竟然把龙头锯了半边！锯掉的还是右边，因为他是左撇子。 从此再也没人来借车了，没任何人骑得了这半边龙头的车，刘家的这辆缺半边龙头的车成了当地乡间小道上的一景。 到1988年时，人到中年的刘大哥已开上了货车跑运输，从前那辆自行车早不知扔哪里了。他起早贪黑跑了几年车，虽然不算发大财，家里也修了两层的小楼房。就在日子越过越好时，意想不到的祸事发生了。 一次他跟亲兄弟开夜车去附近县城拉货，半道上车子抛锚，车停路中间两人下来打开前面检查。没想到此刻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型货车迎面开来刹不住，两车相撞，兄弟当场死亡，刘大哥身受重伤右边胳膊被碾压成粉碎肉酱…… 兄弟死了，刘大哥保住一条命，右胳膊被截肢。他们的母亲听到消息当场脑溢血，还没送到医院就断了气，父亲去年才刚过世。亲戚们到医院慰问刘大哥无不叹息，这一家人太惨了。 事后刘大嫂回了娘家长住，她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刘大哥恢复到能活动了，起来整理家园，他决定振作精神。撞坏的车贱价处理，从此他开不了大货车。他家靠近大路边，就开张了一个卖日杂干杂用品的小店。最初的货品靠批发商送货，定期还款。时间长了刘大哥觉得还是自己进货更自由，但自己如今残疾了行动不便。 这时老邻居二娃来了，送他一辆旧车，一辆类似于电瓶三轮老年专用、却只剩下平板的拉货车。这车虽然旧还能使，关键是刘大哥从前骑半边龙头自行车的技能重新找到了用武之地，他本是左撇子现在只有左边胳膊，开起车竟然得心应手。 刘大哥开着车去进货、用一只手搭鸡窝养鸡、抽空给菜地浇水、每天早晚接送儿子去镇上中学校……刘家颇有恢复气象，他的妻子又回来了，当地政府也给他的小店减免了一些税收。 去年清明前我们回乡下扫墓，中午时头发白了大半的刘大哥赶来看望大家，非要请我们在路边餐馆吃饭。“我现在日子好过，你们难得回来一趟，这顿饭我请定了！”盛情难却，大家接受了他的好意进了餐馆，同时我们送了他一些烟酒。 刘大哥很热情，把馆子里的好菜点了个遍。 吃饭时刘大哥讲起他现在的生活：每年养好几十只鸡，鸡和蛋吃不完有人上门收购；小店生意兴隆，赚的钱足够自己老俩口养老，总之只要人勤劳，残疾了也能过上好日子。 吃完饭出餐馆时，我看到他停在门口的小平板电瓶车，旧得惨不忍睹，左边龙头把手却亮得耀眼。刘大哥说:“不要看这车子旧，它有它的好处，随便停在哪儿都不怕丢，开起又很顺手，它是我的‘悍马’！给我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我们又调侃他年轻时锯龙头的事，那时就练出了左手功夫，今天恰恰用上了，也幸好受伤截肢的是右胳膊。“对对对，以前买辆自行车不容易，害怕人家借才想出这法子，没想到现在还靠着这技能吃饭！” 这是一个残疾了依然坚强的人呵，祝愿他越过越好晚年幸福。 完  原创与情怀 一个有趣的灵魂在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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