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莲子 ▏“歌舞皇后”的命运

“歌舞皇后”的命运

作者 ▏莲子

前些年我管理单位餐厅的时候，经常有老年协会及老年大学的人光顾，因为餐厅后园有一个很大的坝子，便于他们唱歌跳舞。

一次重阳节前有一队跳民间舞蹈的大妈们午饭后在园子里练习，伴着印度电影《流浪者》里的音乐“丽达之歌”，大妈们翩翩起舞。我从后园经过不由被吸引住了。那个领舞的人身材很棒跳特别好，她准确地踩在节奏上，动作柔和流畅，整个舞蹈在她的带领下行云流水般的优美。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她有些面熟，是谁？这时正好一曲结束，她也发现了我，对我微微一笑。猛然想起来了，是她，冯灵兰！

我上前拉住她的手，亲热地叙起旧事。

冯灵兰是我从前的老邻居，她的妹妹冯灵秀还是我要好的同学，所以我那时可说是她家的常客。她们家弟兄姐妹共有六个，冯灵兰长得最漂亮。她皮肤白净五官精致，一双眼睛黑亮有神。她爱跳舞唱歌也很有天赋，那一年看坝坝电影《闪闪的红星》，她看后第二天就能把“映山红”这首插曲唱得声情并茂荡气回肠，幼小的我简直要崇拜她了。事实上我那时处处都想模仿她，她的发型，她的服饰，都叫我作迷，她就是美的化身。但是，我父母严禁我跟她学样，说她是“操妹”。换今天的话说，就是问题少女吧。可我觉得她有些冤枉。

她的三个哥哥姐姐都下乡了，她不愿下乡，作梦都想进文艺团体，可生为普通工人家庭的女孩子，这种梦想哪有实现的可能？冯灵兰初中毕业后经常跟一些旧时的同学在一起玩，有大部分是应该下乡而拖着不愿去的，即是社会上所说的“赖青”。这些人良莠混杂人数越裹越多，也有一些是真正的“操哥操妹”。她们经常组织地下歌舞会，冯灵兰在这里入鱼得水。由于她嗓音甜美舞姿轻盈，很快在这个圈子里就有了“歌舞皇后”的戏称。人们说她们在一起唱黄色歌曲，其实后来知道唱的大多是文革前的老电影歌曲或外国名歌。也许是在发泄生活的失意，发泄年青人的热情吧。

有一天她们正在唱歌跳舞时，警察堵住了她们，后来给她们定的罪是“搞流氓活动”。冯灵兰的父亲把她从派出所领出来，父母恨她丢脸，回家后把她揍了个半死，从此她在人前象一株萎蔫的花草，再也提不起生活的精神，更看不到所谓的前途。直到有一天她偷跑出门，“歌舞皇后”遇到了那个叫豹哥的男人。

冯灵兰跟豹哥的邂逅严重影响了她后来的生活。豹哥没什么文化，是个靠蛮力打架混社会很有霸气的男人，貌似义气豪爽，在圈子里说一不二，人也长得高大魁梧，他大冯灵兰近十岁。有不少女人喜欢他，豹哥却看上了误入歧途的冯灵兰。毫无涉世经验的冯灵兰糊里糊涂就成了豹哥的猎物，冯灵兰被他霸占，她不敢回家也不能回家了。这一年冯灵兰十六岁。不久，另一拨“操哥”的头领也看上了冯灵兰，上门寻隙闹事，根据黑道规距，两拨“操哥”定下日子在东门外牛市口附近的渣滓坝打群架。

这些事都是冯灵兰的妹妹事后断断续续告诉我的。据说那天的群架打得双方都损失惨重，钢管、菜刀、开关刀、三棱刮刀都上了阵。第一次见这场面的冯灵兰在旁边吓得目瞪口呆，豹哥被打得头破血流，但他没有松那口气，最后对方那个领头的竟被豹哥捅昏死过去。领头的一倒队伍便作鸟兽散，但警察也赶到了。被捅昏死那个人后来终于醒来，豹哥免于一死被判重刑。

冯灵兰灰头土脸又回到家，后来她进了一家街道工厂当缝纫工，从此静悄悄地生活着，再也没听说她谈婚论嫁。后来我家搬了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她妹妹结婚时请我，才又告诉我一些冯灵兰的状况。原来“江湖”上有所谓这样的“道义”，一个男人为你拚了命，你就得为他“守节”，冯灵兰只能等待豹哥出狱，此外她不能另外嫁人，否则有一天豹哥回来了，你就得马上离婚回到豹哥身边，不然黑社会的麻烦会叫你无法正常生活。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冯灵兰知道自己当初跟豹哥在一起不是什么爱情，对她，那只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豹哥对她只是一种蛮横的占有。

我当时听得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时代了，凭什么要冯灵兰为年青时的懵懂付出一生代价？她妹妹说，谁说不是？你放心，我姐前两年就结了婚，现在儿子都一岁多了。原来，几年前冯灵兰家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爱上了她，那人是个做服装生意的退休军人，比她大几岁。他了解并理解冯灵兰的过去，愿意一辈子爱她保护她。冯灵兰相信他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但她害怕豹哥出狱后不会放过她。犹豫了很久她还是答应了他，因为他说要相信法律的力量，豹哥这样的人不可能在今天的社会还能呼风唤雨、左右她的一生，冯灵兰跟他结了婚。婚后她们过得很幸福，冯灵兰所在的街道工厂早垮了，现在他们夫妻一起在青年路上经营服装店。

此刻我跟冯灵兰拉着手互相问候彼此的生活，细看时发现她的两边脸上各有几道浅显的瘢痕。原来，豹哥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回来并找到了她。果然豹哥还是那种蛮横的“操哥”作风，要她马上离婚跟自己在一起。当时冯灵兰的儿子都好几岁了，他们三口之家的日子过得富足而美满，儿子正在少年宫学声乐，将来准备考音乐学院。这样的家庭冯灵兰怎么可能又怎么忍心放弃？她苦苦哀求豹哥放过她，豹哥不肯，把她扣留在一个小房间里。当时他的丈夫和儿子发疯般地四外找她，最后还报了警，当警察和丈夫找到她时，冯灵兰满脸血肉模糊昏死在地下。豹哥招供，冯灵兰为了脱身，为了让豹哥永远死心，她在房间里找到豹哥的刮胡刀片毁了容！她的丈夫心疼极了，坐飞机送她去上海最好的医院整容，他们的感情经过这次波折也更情深意笃。豹哥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烈性，承诺永远不再纠缠她。

听她讲完我真心替她祝福，这一年的冯灵兰已经五十多岁了，活得心情舒畅活得青春焕发，她早不亲自经营生意，参加了老年大学的舞蹈队，她还是教练呢。年青时没有实现的愿望终于有了施展的舞台。儿子已考上了音乐学院，现在正在读博士，丈夫跟她感情融洽，他们每年还要外出旅游几次，现在冯灵兰活得幸福极了。

提起以前的种种，她叹息道，人哪，这一辈子一步都不要走错，自爱自尊固然重要，但希望子孙后代的生活中，再也不能出现当年那种迷茫混沌、看不到前途的社会。

我赞同她的说法，今天的社会跟以前相比，毕竟有了本质的变化。我衷心祝愿她健康快乐、家庭美满。

完